“掌柜的,角落里独饮的那人,说什么也劝不走,您快去看看吧!”</p>
“你没告诉他,稍后是太守大人包场,闲杂人等不许留堂?”</p>
“说啦,没用。那人一身锦绣,褒衣博带,衣带上别着龙纹白玉,衣襟还是朝左开的。最牛的是他顶上的黑冠,冠子飘着缨饰,我数了数,一共九根红缨;皇帝佬子才能戴九缨啊——说不清他是北人南人,摸不透来路;衣服里面隐约又带着家伙,横眉瞪眼的。弟兄们实在不敢轻易招惹他……”</p>
“也罢。送他几个菜,把角落的灯撤了,让他闷声吃酒就得了。待会儿大人一到,文武都在,谅他也不敢造次……”</p>
……</p>
回燕楼前,走马如云。</p>
回燕之筵,水陆八珍。</p>
堂上明灯辉煌,环列妖姬艳女,簇拥着襄阳满郡文武。</p>
大席摆上,一官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穿违制的华裳紫官袍,潇洒落了座首。那官生的细眼尖脸,鼻孔下面窜出来两条长须,兵分两路。</p>
官员气盖满楼下僚,挥手招来酒楼掌柜,只道:</p>
“你这回燕酒楼,近来生意一向可好?”</p>
掌柜慌忙为太守斟满杯酒,俯首道:</p>
“只是给老爷看家罢了。回燕楼的钱,一个百个都是老爷的……”</p>
太守大笑,满座文武皆欢。</p>
掌柜的鼓一鼓掌,又有一队二八佳人登堂,吹笛吹箫吹尺八。凤管鸾箫,尺八清雅,太守摇头晃脑,喜不自胜。掌柜道:</p>
“会稽郡里闹起来大饥荒,人价不值钱,小人新往江南买的这批瘦马,调教了好久。等大人尽了酒兴,把这几匹良驹一并送入房里,那些吹拉弹唱的绝技,稍后有请大人钧鉴。”</p>
太守笑道:</p>
“难怪你发财!列位都学学,这做生意也好,为官之道也好,一字记之曰心……好音好乐,有酒无诗,太过寡淡——你们可赋诗数首,聊以佐兴!”</p>
一官脑满肠肥,拖着五花肉起身祝酒,口中吟诗道:</p>
“朱光照绿苑,丹华粲罗星。</p>
哪能闺中绣?独无怀春情?”</p>
满座叫好。</p>
太守笑道:</p>
“也不知是娘们怀春,还是陈都尉怀春?都尉不必怀春,我已上报江陵,把都尉连月守城的辛苦都报知了桓将军。你我在襄阳,相逢是缘,从此你就是我冯棠的人——何愁日后没有封侯拜将的机会?”</p>
又有一官,鹰鼻鼠眼,接拨起身唱道:</p>
“总辔登长路,呜咽辞密亲。</p>
行行道已远,野途旷无人。”</p>
太守沉吟道:</p>
“孙郡丞是江陵人,这是恋家了?实话与各位讲,本官在襄阳待不长。我与桓将军的关系,不必多言了吧?一二年间,西军必定席卷晋土:我花了那么多钱,往江陵送了那么多人情——小小一个襄阳城,这巴掌大的贫瘠之地,岂能饱我胃口?只是希望跟列位多亲多近,咱们同僚相伴会长久……”</p>
文武齐齐祝酒:</p>
“大人不是池中之物,乘雷便可一步登天!”</p>
回燕楼角落,阴影里,忽有陌路强人,震天狂笑:</p>
“这满郡文武,赋的什么狗屁歪诗?前面那胖子,说什么他妈的朱光绿苑,那本是我大晋民歌,是你写的?还有那小耗子,抄人家前朝文人的酸诗,也太不要逼脸!</p>
‘呜咽辞双亲’?</p>
你还有妈呢?</p>
‘野途旷无人’?</p>
百姓都被你们逼死了,这几年连年大乱,荆州之民,十不存一,死剩了不到二十万户,逃难跑去异国他乡的更是数不胜数。你想你妈,人家没有妈?”</p>
刚才赋诗祝酒的文武,闻言向那人看去,不禁大怒:</p>
“且别说诗不诗的,你在我汉人境内,衣服左衽;又违制在头冠上加了缨饰……竟加了九条缨子!乱臣贼子,你敢戴这玄冠朱组缨,这是谋逆的大罪!”</p>
汉子洒然大乐:</p>
“可笑狐狸做太守,老虎为都尉;山猪掌刑讼,狡兔挂先锋——</p>
可怜龙章凤姿不见用,獐头鼠目据高位。</p>
哈哈,你们不就是乱臣贼子的臣僚?又是从哪朝哪代开始规定汉人必须把衣襟开在右边?爷爷偏要戴这玄冠朱组缨!偏要左衽!”</p>
“大胆!”</p>
酒楼老板喝住那人,急急招来伙计上前擒拿,忽被太守止住:</p>
“此人有趣,多少年没见过胆敢和我抬头说话的乱匪了,不急动手。那汉子,你骂他们赋的诗歪,可敢当众作一首吗?”</p>
“死且不避,玩耍文字,又有何不敢?”</p>
刘寄奴提壶灌酒,把个腰间宝刀拍在几案上;拿虎眼环顾席前,走马观碑一般:</p>try{ggauto();} catch(ex){}
“《拟行路难》!”</p>
“呼渡不问济,</p>
仼我东西南北流。</p>
醉看刀头雪,</p>
斩断千朝万载愁。</p>
把酒岂得欢?</p>
举目见日长安远。</p>
马尘驹影归莫缓,</p>
人生草木……五十年……”</p>
满座沉吟,那座首的高官,一边听汉子醉酒诵诗,一边闭了双眼,心中不由得想起半生宦海沉浮。座中忽有一名文吏,尖嘴猴腮,数黄论黑,只道:</p>
“这必是宿作的。那汉子奇装异服,今夜只是哗众取宠,不知包藏什么祸心。你以为提前做好了一首不符平仄、不按格律的狂诗,就能把这些才高八斗的大人们倾倒了?荒唐!”</p>
刘裕斟满大碗,对酒一饮而尽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