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邑真正的掌权者们济济一堂,讨论着墨者出现在这里到底要干什么。
“我已派人去商丘询问是怎么回事。这些墨者说是不减赋而民用足,每年如数上缴一定的赋税,还要行义以让民众富庶。”
“我观这些墨者这半年,大抵如此。世人均说,墨者行义,生死不惜。他们从商丘或是越人那里用黄金买盐,再平价售卖给村社,这也只是为了行义。”
“巫祝的事,我看这些墨者只是想要不再用活人祭祀。我听人说,墨者重鬼神,许是他们觉得这些巫祝祭祀的方式会触怒鬼神,所以墨者极为不满?”
说话的是一老者,姓氏难说,家族也是百年前避祸至此,也可谓源远流长。
当年宋国勇士南宫万与鲁人交战时被俘,宋闵公将其赎回,结果在打猎的时候南宫万和闵公争夺猎物,闵公便拿他被俘的事说事。都说骂人不揭短,嘴贱的闵公当即被南宫万用了一招片羽绞拧断了脖子。
宋国公室逃亡萧邑,最终借萧大夫之力复国杀死南宫万,萧从大夫邑升级为附庸国,后被楚所灭,后人便以萧为姓氏。
此时礼法尚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戴氏取宋之类的让礼法荡然无存的事还未发生,此老者尚不能以萧为氏,日后姓氏普及或可。
楚亡萧,却不能守,萧附庸的一部分贵族携带族人避祸到了沛地,逐渐在这里繁衍。
老者家族在此避祸百年,并不太在意巫祝敛财的事,只是在意墨者会不会做出清查田亩之类的举动。
另一人道:“前些日子我也宴请过几名墨者,观他们行事做事,大约都是贵裔出身。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只是行义,也与我们无关。只怕他们另有所图啊。”
在场诸人考虑了一番,实在想不明白墨者到底要干什么。
除了祭祀的事外,墨者能触动他们利益的事只有两件。
一件事清田洫,即便这些家族都是正式的被承认的分封贵族,但是不同等级贵族的封地是不同的,这些家族的封地超过了井田制下的数量。
另一件事就是查私亩,私亩需要缴税,但是明面上缴税的私亩并不是这些家族真正的私亩。
不管是想要全面复古的儒家当政、还是想要集权变革的变法派当政,他们这些人都是要被收拾的。
但是他们想不通墨者的政治主张是什么,所以有些担心墨者真的会借机做出一些变革的事。
任何的变革都会遇到极大的阻力,尤其是大族在本地根深蒂固,拥有解释权的前提下,很容易鼓动大批不明真相的群众。
昔年子产在郑变革,弄的大族怨怒,制造舆论,让众人唱道:“取我衣冠而贮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
可见稍微的一场变革,就可以发展到唱童谣、准备雇刺客、来一场政变的地步。
只是这些墨者行事却很怪异,丝毫没有露出一丁点变革的想法。
按照他们的理解,墨者只想开源,在保持下流不变的前提下,以开源的方式增加民用。就像是一群割自己的肉喂养别人的圣人,至少别人看来就是这样。
这似乎也算是一种变革,可这种变革却和这些大族没有丝毫的关系,相反一些先进的技术如果能够学到手,反而是可以增加自己庄园田产的收入的。
已经派人去商丘打探过消息的老者又道:“我听闻了墨者的一些事,若是天下真有人可以自杀以利天下,做这样事的人一定是墨者。他们可能只是想要行义举,我看不必招惹他们。”
他们作为拥有大量土地的大族,巫祝敛财的收入只是一部分。如今事已不济,随时可以抽身便走。
可本地的一些小吏则有些不满,巫祝敛财是他们的重要收入,这些拥有大量土地的人可以不要,自己却不能不要。
如果墨者此时露出了清查田亩的态度,那么大族和小吏的态度也会发生倒置,利益决定态度。
墨者凶恶的獠牙还未露出,这些人只能猜测着这些超脱于时代的墨者能做什么,却怎么也猜不透。
争论许久后,有人说道:“昔日三苗作乱,舜命人持干戚而舞,有苗乃服。如今墨者先动巫祝,虽然未动我等,可也需持干戚而舞,告诉这些墨者,想要在沛邑停留,必要臣服。”
“若是此事不管,日后墨者尽收民心,一旦做清田洫、查私亩之事,我们怎么办?”
“《书》曰: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而无患。《诗》也曾说:桑土绸缪。说的正是这样的道理。”
“我有一谋,可让墨者知难而退。”
这人引经据典,显然也是贵胄出身。
此人出身杞国贵族,便是杞人忧天的那个杞国,作为周的三恪之一,用来延续夏的祭祀。
几十年前,楚人灭杞,杞公族部分逃亡鲁国,部分避祸沛、邹、滕等地。因其有夏禹祭祀,有曾是周之三恪,因而后人多以夏侯为氏。
真正的夏侯氏尚在鲁,此氏只是小宗,此时尚不可以此为氏。
这人又道:“如今墨者已自承毒杀巫祝事,可毒杀巫祝因淫祀事,不能以此定墨者之罪。”
“但《礼》曰:父之仇弗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交游之仇不同国。”
“血亲复仇,无人不认可,正可以用此借口,来让墨者知道沛邑之事他们最好不要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