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制于眼界,亲信并不能够放眼天下,自然也就难以理解吴起所说的那句“步兵之兴、骑兵之曙、车兵之末、贵卿之冢”的话。
然而他和当年跑到左丘明亲传弟子那里学史的吴起差距太大,甚至都不能放眼泗上淮北,问道:“以公之言,义师固然善战。可越尚有土地千里,八十余城,人口百万。昔年勾践以二十年生聚卧薪尝胆而复夫差之仇,其时甲士不过三千。如今越地广阔,义师不过三五城邑,难道真的是攻守之势相易了?”
吴起教育道:“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阵;不和于阵,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越王朱勾当年弑父而登君位,越国岂能和?国不和则不能出军,又如何战?”
“再者,纵越国八十城,百万人,可潡水一战,君子军全覆,越人岂敢再以五万之师出战?提十万之师,在堡垒广筑的墨家控制的泗上游走,这岂非自寻死路?”
“非十万之众,越人不敢与墨家战。提十万之众,粮食不济又不能攻,只能守。十万之众又不能整日集结,义师其疾如风,破城又快,三万出征越人非十万不敢对阵,征召十万非半年不能,期间又要稼穑耕收……墨家岂不是想攻哪里攻哪里,想去哪里去哪里?”
吴起说到这,低头沉思片刻道:“只是不知墨家在此一战后,又要如何?他们既说要天下弭兵,行墨家的仁义之政……”
“凡兵所起者有五:一曰争名,二曰争利,三曰积恶,四曰内乱,五曰因饥。墨家起兵却以利天下为名,不争名利、无有积恶内乱,更无饥荒……前所未有,不能判断。”
那亲信闻言道:“墨翟此次派出使节去见魏侯,莫不是想要借魏侯之口,请天子封侯?”
吴起一怔,即刻大笑道:“断无可能。墨家真的在意天子?既不在意,又自行政,何求公侯之名?”
“你啊,小觑了天下英雄。墨家求不朽,不会在意公侯万代之名的。因为他们的道义中,公侯分封贵胄世卿,本身就是要腐朽消亡的,他们又怎么会求让自己成为他们认为将要消亡的东西呢?”
…………
魏都。
老迈的魏斯正在与群臣议政,太子击沉默不语,看似情绪不佳。
墨家的使者团前日抵达,伴随而来的还有墨家义师俘获越王的消息,立刻引发了魏国群臣的震撼。
魏斯听到这个消息后,却先以此教育了一番太子击,当年太子击认为魏斯对于墨家的态度有些过软。
儿子骄傲,这是魏斯欣慰的,但这骄傲之外的容忍和大局思量终究和自己相比差了些。
借潡水一战,魏斯便问,若是当初牛阑邑一战之后,兴师问罪于宋,如今在大梁对峙的,便可能是一支类似于全歼越师的楚师,又该如何?
太子击不能对,只得口称错误,拜服跪听,徐徐而退。
昨日墨家的使者团抵达,魏斯设宴款待,也给足了墨家颜面,舍弃了部分周礼。
墨家非乐,魏斯在宴会的安排上也没有奏鸣钟鼓,单单是这一点便是前所未有的待遇,更是严重违背了周礼的。
墨家的正使这一次不再是禽滑厘,级别相对而言不高,可魏斯还是亲自接见,并且设宴与群臣一同听了墨家使者的建议。
既是建议,自然要有名,而名又要符合墨家的道义,无非就是非攻兼爱利天下之类的说辞,这些都是不需要争辩的,因为争辩起来没有意义。
魏斯和群臣关注的,是墨家在潡水一战后,下一步要做什么。毕竟,越国一直是三晋的铁杆盟友,有齐、楚两个共同敌人,关系向来融洽。
昨日的宴会上,墨家提出了会盟的邀请,同时给出了会盟的种种提议。
魏斯不得不承认墨家众人的大势眼光,此时提出的这些条件,他竟然找不出任何理由不接受。
这三年时间,韩国已经做出了选择,看到了楚国的虚弱,利用了郑国的内乱,找准了自己的位置。
韩国方面派人与魏斯密商,希望魏国和韩国合力,瓜分郑国的部分土地。韩国会出兵与魏国一同对抗楚国,入王子定,同时郑国的东西两部分,东边的归魏国,西边的一部分允许韩国占领。
这件事商议完毕,魏国的首要战略就是战胜楚国,所以这时候无力干涉泗上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