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困于此地,田午所想的还是这些宫廷中勾心斗角之事。
因为父亲的来信,对于解决墨家诛不义令的之事,只有一个解决办法:让田午快点回去继位,田和将要放弃君侯之位,反正心痛病难医,唯一能医的长桑君和其弟子都在泗上墨家,命已不久。
既如此,还不如为家族传承考虑,让儿子继位。
田午明白父亲的意思。
田午现在是公子,公子可以被诛杀,但是国君不行。
国君可以被杀、可以死于战阵,但却不能够被不是霸主、没有周天子授权的一个鞋匠之子这样的人物审判,那是对天下秩序的宣战,也是可以恳请周天子出面来压一下墨家的唯一办法。
周天子现在就是个狗屎,没有诸侯把他当回事,但是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扯出来的。
国君犯了错,不能杀,只能杀身边的人来代替。
法理上,有资格审判之后杀侯爵的,尤其是有征伐之权的齐侯的人,只有周天子一人。周天子烹齐侯,齐人也只敢九世不忘而将怒火发泄到进言的小国身上。
当年卫侯犯错,被晋文公审判,辩护被砍、替身被杀,但卫侯却安然无恙,田和觉得墨家不会连这个规矩都彻底打破。
审判一侯国之君然后诛杀,那等同于墨家向天下宣告:我要当天子。
这可比当年郑伯那一射、楚王那一问、晋文那一邀严重的多。
但关键在于,怎么回去?
孤身一人回去,肯定不行,临淄大军在外,他孤身一人回去,堂兄的势力极大,到时候诛杀他易如反掌。
大义灭亲,是为大德。到时候真要是堂兄上位,正可以忍痛灭亲,将他交到墨家手中那也说不准:兄弟情义?尊卑秩序?从田和流放姜齐、公孙孙内乱被杀、项子牛兵变被灭族这一系列事之后,齐国已经没人看重这些东西了。
更早一些,从齐桓时代的公子之争开始,贵族们已经自己打破了最能保护自己的礼法规矩和默默温情。
田午明白,自己想要活着,必须回去,而且必须要带一定的精锐士兵回去。
回去之后,二话不说,先政变杀堂兄,这样才能万无一失。
最好是在堂兄欢迎自己回来的宴会上动手,拖下去可能有变。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田午只能再次求助田庆,但想要说服田庆,难之又难。
他田午可以回去政变继位为君,以此来逼着墨家不敢执行死刑,可是田庆怎么办?
到时候武城被屠的事,总要有个人负责,谁来负责?谁敢负责?
田午不死,墨家肯定要抓一个替罪羊,一个足够分量的替罪羊给天下一个交代。
诛不义令上的两个罪首都不死,那是不可能的。
田庆没有别的路,唯一的路,就是击败墨家的主力,或是拖延到天下局势出现转机:比如魏韩联军干涉泗上,那或许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出路。
两个人在武城的时候,利益一致:田午若能上位,田庆必得重用,双方一拍即合。
可现在,两人在生死面前,利益已经出现了分歧。
田午年纪还小,田庆在贵族阴谋中浸淫了那么久,不可能连这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田庆想拖。拖到天下有变、拖到明年、拖到墨家不得不退兵。
田午想回去,一刻都不能等,不要说明年,便是冬天都不可能。
他不会去,田剡上位,大义在手,临淄军团顾及在临淄的家人,不可能再听他的指挥:如今被困的这百里之地,不是他的封地,他没有基本盘。
两人各怀鬼胎,但明面上,不可能把话说的那么透彻,必须要用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的路线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军帐内,诸将环立,主帅田庆一脸为国之色,解释道:“公子,非是我不忧心国君、非是我不忧心国事。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心忧的正是国君和田氏社稷。”
“若取赢邑莱芜,鞔之适最善守城,攻而不下,大军屯于坚城之下,墨家大军自梁父出,合而围之,我军必败。”
“如今墨家已破长城、已得卢城、兵临历下。自历下至临淄,无险可守,均是良田阡陌,鞔之适之所以没有攻取临淄,是因为公子和庆手中的数万大军在这里啊。”
“若是大军被歼,临淄城在,又有谁人可守?”
这是他说的理由,这个理由也确实无法反驳。
田午本来是想找田庆密谈此事,但田庆却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将秘会变为了一次“扩大会议”,召集众将,当着众人的面来把这件事公开。
众将非是庸碌之人,田庆的话句句在理,他们自然认可田庆的想法,而且也确实如此。
打莱芜,众将没有胆量,当年牛阑一战魏公子击那么善战,还是没打下来数千人的牛阑,现在墨家数万,怎么打莱芜?
到时候莱芜打不下,后路又被抄,大军覆灭,临淄还守个屁?现在墨家不打临淄,还不是因为这数万机动兵团还在,不敢冒着后路被抄的风险去打临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