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的弑君这种事经验丰富,不但弑君,而且经常斩草除根,这不只是齐国,天下诸侯都是一个鸟样。
当年五公子之乱,杀兄弟、杀侄子杀的不亦乐乎,田氏一族二十年内乱也是兄弟相残,临淄的民众早已经对此麻木。
若真的讲礼,也不至于田氏代齐成功。
不会阴谋的大贵族活不过春秋,能传承到此时的贵族家族,必然祖上都是将阴谋这项贵族必修课学到优秀的,并且作为家族传承传承下去。
田剡对于杀叔叔这种事没有太大的心理负担,要怪就怪田午没有死在乱军之中,若是死在乱军之中,他田剡本可以做个孝顺的侄子、守护亲情的兄弟、遵守礼仪的臣子。
可是田午没死,这一切都已不可能。
但他不想担骂名。
因为他的身份特殊,他是太子,只要熬死了田和,他上位就正规的多。
可现在,似乎要出问题。
谋士所说的现在动手,其实条件并不是很完善。
这一次墨家在长城之南大获全胜,临淄危在旦夕,附近的大夫也都集结了自己的私兵前往临淄守卫。
这里面自然有田剡一派的贵族,而且当年他父亲和田和兄弟俩划分势力的时候,留给田剡的遗产中半数之上都在长城以北。
但是田和拖着重病就是不死,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还是盼着田和死掉然而名正言顺地继承的。
事已至此,即便他有些优柔寡断,有些过于期待那些超出预想的顺利,却也不得不准备动手了。
既要动手,就不得不考虑贵族的态度。
临淄民众的态度,只是政变的基础,但贵族的态度才是政变之后执政的基础。
政变可以依靠民众,但民众一旦组织起来,作为君主又必然恐慌。
这其中的难以越过去的难处,就是这一次在南部作战胜利的是墨家。换了任何一个诸侯,都可以借兵,唯独和墨家走的近一点,就不得不考虑贵族的态度。
念及于此,一谋士道:“公子,我多研读墨家的文章经义,不得不说他们的话很有道理,但有一样是我很讨厌的、也是难以接受的。不过您所担忧的事,这几日我却觉得,似乎墨家说的那些道理,终究还是道理。”
田剡少看墨家的文章,便问道:“你讨厌和难以接受的,是什么?”
那谋士道:“墨家的义,无情,无礼,无德。他们将士人的骄傲、庶民的无耻、贵人的德行……都写作无情冰冷的利。他们有句话,说的很有意思:一些贵人嘴上说着为了礼和德,然而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们嘴上喊得礼和德,不过是用来遮盖其下的利的。”
这话听起来很是难听,不只是田剡,身边的许多士人也难以接受,不屑道:“墨家无君无父无德,却以为天下人都和他们一样,当真可笑。”
“这世上,唯有德,才是永恒的正确的。他们却要用利和物来认为这才是永恒的……他们的话,却没什么道理。”
那谋士摇头道:“非是如此。这几日我听公子说,朝堂中争论不休。有说求和的、有说继续打下去以待天下诸侯干涉的。”
“这看似寻常,可我事后按照墨家所说的那些道理看了看,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
田剡一怔,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那谋士笑道:“我看到的,就是墨家所说的那些。一些贵人嘴上说着为了礼和德,然而一旦涉及到他们的利益,他们就会露出本来的面目,他们嘴上喊得礼和德,不过是用来遮盖其下的利的。”
“主和的,多数都是封地在长城以北的。他们主和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因为长城以南正在土改,他们担心这团火烧到自己的封地上,而墨家之前一直在说他们是为了义,而不是为了侵吞别人的土地,所以只要交出田庆和田午便会退兵。”
“不管真假,这些贵人都是希望媾和的。”
“而主战的,则多是家族封地在长城之南。言语中多是墨家无德、无礼、悖天下之义云云,若不细听,还以为这竟是当年伯禽之鲁。”
这话说的有些尖锐,田剡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
伯禽制鲁,讲究的是礼,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若论天下最没资格说礼的国度,如今田齐敢称第二没人好意思称第一。
那谋士却不以为意,说道:“主战之人,多用无德无礼、暴虐之师之类的话语形容墨家,并且认定继续打下去,必然天下震动,墨家便要如当年盗跖一般天怒人怨,所以各国必会干涉。”
“然而我算了算,这些人多数都是封地在长城之南、如今被墨家占据土改的。”
“若是巧合,那便是巧合。”
“可若不是巧合,这便有些意思……到头来主战、主和,竟不和心德有关,而是真的和利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