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不但要厚葬,而且要把厚葬作为一种风俗大力推广。
不但要大力推广,还要挖掘巨大的墓室,使穷人有工作做;装饰堂皇的墓地,使雕、画工匠有工作做;制造巨大的棺停,使木工发家;多用随葬的衣被,使女红得利。这还不够,还有各种祭奠包袱、各种仪仗与各种殉葬物品。用这些办法使贫者维持生活,然后使人民都被其利。
同样的道理,齐国经济学派鼓励消费、鼓励奢侈,并认为消费可以促进投资,促进发展。
比如齐国的经济学派认为,要提倡吃最好的饮食,听最好的音乐,把蛋品雕画了然后煮食,把木柴雕刻了然后焚烧。丹砂矿产的洞口不要堵塞,使商贾贩运不要呆滞。让贵族奢侈消费,让穷人劳动就业。这样,百姓将安居乐业,百般振奋而有饭吃。
比如灾荒之年,应该鼓励贵族们修建宫室。为何?因为越是荒年越折腾,让贵族们修建宫室,这样流民可以去干活,然后促进财富的再分配,啥时候富人能够做到吃喝鸡蛋都得把鸡蛋雕刻上花朵、烧个木头都得雕刻出花样,这样天下就不会出现危机了。
这都是齐国学派和墨家学派在经济问题上的分歧,听上去齐国经济学派的说法很有道理,但其实潜藏着一个巨大的问题。
齐国的经济学派,实际上是认可“食利阶层”比如贵族的存在的,并且极大地认可食利贵族对于国家经济的重要性的。
在齐国经济学派的模型中,是这样的:工商业发展,投入资本,生产产品,但是底层的购买力不足,肯定会出现商品相对过剩的问题。而这就需要一个“第三阶层”,作为消费主力。
这个“第三阶层”是依靠土地地租为主的贵族,他们的存在,不但从“礼法”上合理,而且从“经济学”上也是合理的。他们不存在,那么消费品卖给谁?消费品卖不出去,底层民众给谁干活哪里有钱?
所以齐国经济学派的理论中,是资本投入生产,底层出卖劳力,食利贵族作为消费者,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结构。
工商业者雇用底层生产、产品卖给食利贵族、收回资金稳定生产。
这个稳定的三角结构中,食利贵族不但可以存在,而且必须存在,甚至没有了他们,整个经济就垮了,会导致消费不足出现财富无法再分配、底层民众失业等问题。
而墨家学派的理论模型中,是没有食利贵族的存在的,或者说他们是要被消灭的。
墨家学派的理论也已经基本成型,就是投资、生产、寻找市场把东西卖出去换成钱,再投资,再生产。
市场不足怎么办?内部土改,创造大量有消费能力的自耕农。
土地成本太高怎么办?搞掉土地贵族,降低成本,或者直接收取国家地租,要不然土地贵族存在,想要扩大生产就需要支付给贵族地租,导致成本增加,而增加的成本都是添加在商品中的。
内部消费还饱和怎么办?不去创造第三阶层,而是向外找市场。楚国、越国倾销;回来的资本再投入再生产,市场又不够了,继续往外找,为市场不惜开战、航海、深入那些如今还茹毛饮血土著的地盘。
不但深入,还要依照资本的意志去改造世界,比如在控制的地区不断进行资产阶级土改,扩大有消费能力的人数,扩大资本、扩大雇工的数量,继续扩大市场,然后反馈后继续投资继续生产这样滚雪球。
直到有一天……滚雪球滚的实在没法再滚下去的时候……那就不是现在的墨家所要管的事了。
墨家承认齐国经济学派的消费促进作用和平衡理论,但是墨家学派中没有“第三阶层”这个食利贵族存在的空间。
这就导致墨家的体系不是稳定的,而是需要不断向外,依照资本的意志去改造整个世界,要不然就得被越滚越大的雪球压死自己。
齐国学派的理论是内部稳定的,这也是符合此时贵族极多的时代特征的,他们不得不考虑贵族的存在,并且自认创造了一个完美自洽的“稳定结构”,靠第三阶层食利贵族做消费方,促进经济发展。
墨家的体系在齐国学派看来,是不稳定的,因为总有一天无限扩大的资本会因为市场不足而出事,绝不稳定,所以似乎墨家的体系是有极大的缺陷的。
这件事在之前墨家和杨朱、列御寇的大辩论中,齐国学派也针对《节葬》《节用》的问题,没有从“礼”的角度,而是从经济的角度给予了反驳。
齐国学派认为墨家这么搞,必然会造成消费不足,墨家节用再投资的方式总有一天会炸,会导致商品太多但却卖不出去的情况。节葬节用,只积累不消费、俭而废礼,弄出那么多商品卖不出去的时候,你们怎么办?没有食利贵族,谁来买你们的璆琳?指望富商?天下如今有几个富商?最有钱的还是那些封地极多的贵族,他们才是维系经济稳定的基石,你们墨家这么搞天下必要大乱,都像你们这么搞,一场为了利益的大战就不可避免了,所以不能像墨家那么搞。
争鸣的时代已经开启,各家的学说都在不断地形成体系,超脱了原本的萌芽和启蒙,还是思索更为深刻的内容。
齐国有自己的学说。
所以田和确信,他找到了一条不同于魏秦楚和墨家的另一条路。
一条既可以维系贵族稳定、又可以促进经济发展的富国之路,而且还能在合法性上解释田氏代齐的完美之路。
他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