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这之前,天下并无这样的攻城用炮的手段,自然砀山的防御体系也没有考虑到炮击跳弹的威胁。
任何一种守城技术的提升,都是用无数人命堆出来的,概莫能外。
砀山考虑到了凹凸面、考虑到了更为厚重防止破击破城墙的外墙,但却没有考虑到炮还有另一种用途。
在攻城中,按照墨家的攻守城体系,炮兵取代的,是原本攻城体系之下冲车、籍车和床弩的地位,砀山城的城防过多的考虑了替代冲车的铜炮,却没有考虑其余。
半天的猛轰,泗上这边只损失了七个人,源于火炮炸膛。
那些出于不知名原因携带的、有些迷信的过年时候没有爆炸的爆竹,并没有保佑这些炮兵。
除此之外,再无损失,那些挖掘的工兵和步卒在近乎毫无骚扰的情况下挖掘着壕沟。
昨日下午开始炮击的时候,城墙上还有几个人会选择不管打没打中地放箭施弩,今日却一个这样的人都没有了。
城上的人更多地藏到了城墙凸堡的后面,宽大的凸堡上已经堆积满了因为跳弹而死去的尸体。
城中唯一几门用于守城的铜炮,也已经损失殆尽,被这种毫无规律乱跳的铁弹毁掉了六门,剩下的全都退到了最后面。
魏韩等诸侯的使者放下望远镜,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心中均想,若是安邑阳翟遭受这样的炮击,又能支撑多久?
更况于这些都城的防御体系,还就是原本火药时代之前的夯土城,符合铜器时代最优的周礼考工,却不符合新时代之下的理性天志。
当年齐墨之争齐国那么快就败下阵来,许多人惊讶于泗上墨家崛起的同时,也不免觉得齐国有些太弱。
毕竟距离三晋伐齐、逼得齐侯给越国驾车、给三晋跪求三分晋政这样的事才过去不久。
墨家很久没有打大规模的会战了,隐约的印象中泗上义师很能打,但具体能打到什么程度,却并无直观的印象。
这一次攻城,则深深地震撼着各国的使节,原来墨家一直所说的新时代,真的就这样到来的,新旧相较,差距太大。
魏国使者感叹道:“墨家攻城之术,殊乏智谋。但凡知兵者,都知道墨家必要从这个凸堡进攻,以力降智,却有如此效果?”
韩使道:“皇父钺翎非不知也,实不能为也。他自然知道泗上的进攻方向,也知道泗上的手段,甚至于可以知道泗上一旦将壕沟挖掘到城墙下就要攻城……然而可怕之处就在于,就算知道,却也无可奈何。”
“如今铜炮齐射,砀山城中守军又能怎么办?知道泗上必要从此攻,却也不可能集结于城头承受铁弹乱飞之伤,若不然不消半日,军心溃矣。”
“此为攻城,若为野战,更加难敌。”
“炮兵猛轰一处,你便知道泗上必要从此破阵,又能如何?”
“兵力集结,炮兵猛轰,损失必大。”
“兵力不集,则泗上步卒骑士必从此破阵,阵破则军亡。”
“实在难防。”
他不自觉地摇摇头,心中更加坚定了劝阻君侯不要轻易出兵的想法,这若是出兵,此时实在是没有胜算。
本身韩国对于出兵一事就不甚热忱,韩人关注更多的还是郑国,对于宋国这块如今已经难啃的、被墨家划入势力范围的富庶之地,缺乏想法。
魏国使者也有一样的意思。
砀山城至今为止的攻防战,给了他很多的警示。
如果砀山还是原本的三筑法夯土城防,只怕墨家根本没有必要费如此麻烦,集中铜炮猛轰半日,城墙坍塌,城防便要全面崩溃。
他回忆了一下泗上之前的诸多攻城手段,多是以“穴攻”配合火药破城的多。
可透过现象,想及本质,又可以想清楚深层次的原因。
之前不管是攻滕、破平阴还是攻卢城,主要还是墨家的铜炮和后勤不足以支撑一场大规模的轰击,才不得不选择了穴攻辅以火药的手段。
就今日砀山一战泗上所展示出来的动员和后勤能力,以及铜炮的数量,只怕不必再用以前那样的手段。
譬如魏楚相争的大梁,围绕此城魏楚已经打了将近二十年,可若是被泗上盯上,集中铜炮猛轰,只怕数日大梁城就要被攻破。
魏国使者心想,魏国现在并无和泗上开战的能力。
尤其是从当年齐墨战争的表现来看,泗上最喜欢的战略,就是直插后方,在现在的边境城防体系下,魏国并无能力阻碍泗上义师的切入。
如果魏国真的干涉,在会盟的时候,只怕泗上就有可能直接宣战于魏,长驱直入,连破河东三十城,魏国如今有能力阻挡吗?
况且,若是墨家和楚国再度合作,以大梁归楚为诱饵,楚人真的会为了“天下大义”站在魏国这一边吗?
诸侯结盟,犹如囚徒之困,彼此信任,太难了。
砀山城虽然马上就要被攻破,但魏国使者也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如果魏国的几座重要城邑都修筑这样的城防,吸取砀山的教训,总可以守一个月以上。
一个月和三天,相差不过二十日,可对于军情如火的战局而言,这二十余日带来的后果却可能扭转战局,集中更多的兵力。
砀山没有撑住一个月,这并不是丢人,因为魏国使者已经确信,大梁城可能连三天都撑不住。
砀山能支撑这么久,已经算得上是理性和天志的胜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