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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留下痕迹(2 / 2)

庶归田瞥了一眼奇怪的木箱子,问道:“这个不用你们先生亲自来吧?”

那人呲牙笑道:“那倒不必。鸡蛋清不着火也不爆炸,就是不算太清晰,而且坐得时间也久。诸位最好别笑。”

“为什么?”

“哎呦,你想啊,笑两刻钟,那嘴不得抽筋啊?就跟服役时候站队列时候的表情就行。”

一家人一想也是,若真要坐在那坐两刻钟,一直笑着那可真是要抽筋,反倒难看。

于是这一大家子便都整理了一下衣衫,父母坐在中间,抱着孩子的儿媳和孙辈坐在两侧,四个都服役过或是走南闯北有劲头的,便站在了后面。

也不见对面那人提笔,只是钻进了一个黑毡子的小帐篷,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然后喊他们面对着那个木箱子,静静等待着漫长的两刻钟。

两刻钟其实不长。

但两刻钟不能说话,不能聊天,不能走动,还要保持一张严肃的脸,这就有些漫长。

漫长的等待中,众人各有心思。

庶俘芈不是第一次接触这东西,前一阵他们的骑兵旅整建到骑兵师的时候,他这个旅帅和同袍以及师长们一起照过一张,不过那一次快的很,有专门专业的人配药,既没有爆炸也没有着火,而且也不需要等太久。

他看着木箱子,心里想的却是和这木箱子完全无关的事,他在想过一阵假期结束之后的种种。

这一次泗上扩军的事不是机密,肯定是要准备打大仗了,济水那边还在修城邑堡垒。

回去后他所在的骑兵师就要调到莒城附近,庶俘芈心想难不成要和齐国开战?理由总归是好找的,齐国的骑兵也很弱。

再就是上面终于定了下来,以后哪怕是非武骑士的骑兵,也只装配铁剑,愿意装配短铳的自己购买,但是不再配发,放弃了骑兵用短铳的战术,庶俘芈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打开缺口的事就交给炮兵和步兵就是了,拿着短铳的骑兵算是怎么回事。

庶归田则心想,这倒是个好东西,自己远离家乡,可以让父母时常看看。

但转念又想,这又不一样,自己和二哥长得其实很像,毕竟同胞而生,自己也就是瞎了只眼睛,晒黑了许多,别的却也区别不大,父母想看的不是模样,而是自己。

然后又想,若是自己真的死在了海上……倒是得提前告诉二哥一声,若是父母有病非要想见自己的时候,得让二哥戴上眼罩,最好再留一套习流水师的军官服装,到时候也可以让父母了却个心愿。

他想,这件事得和哥哥姐姐们商量下,这不是小事。

作为父母的两人,看着眼前的木箱子,看着旁边贴着的那些仿佛是实物的黑白画,感慨最是多。

他们的父母做了一辈子的农夫,不能离开土地;他们这一辈经历了墨家入泗上的一切,流过血、纺过布、打过仗、挖过渠……无怨无悔,只为了当初“乐土”的梦想。

于今日看,那时候仿佛遥不可及的《乐土》诗篇,如今早已达成,甚至胜而过之。

当初觉得吃饱了、有自己的财产土地、孩子们能够如君子一般识字,就算是乐土,而且是遥不可及的乐土。

现在想想,当初的诗篇竟是那样的不敢想象,当初说的草帛做窗,一些人家已然换成了璆琳窗,更不要说那些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许多事。

两人都守着规矩静坐着,纵然说着要严肃,可嘴角还是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庶君子则在想,以往会有无所不知的圣人,想来今后不可能有了。自己学了这么久,便纵有天才,也不可能只是一观就能够和她在测绘天文上的水平一般。

就像是这个画人术一样,自己若是去学,应该不难,但是要想去改进,那就等同于不可能了。她多少有点自负于自己的聪慧,但也知道庠序学堂之中如她甚至于比她自负的人多得是,各学一摊,术业专攻之下,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哪怕是巨子本人,可能很多事也就知道个大概,就像是画图测算,巨子便不如自己;观察星空,巨子可能知道哪颗是太岁星,但让他看一眼太岁星的月亮就知道时间,也肯定是不行,那都是用无数的时间堆积计算出来的本事,泗上她们这一代的年轻人中的才俊,都把自己的十年乃至更多献给了利天下的大业,枯燥而又艰苦,就像是自己当初做人肉算筹时候一样,巨子若是能够知晓肯定就写出来了,很显然他不知晓……

唯独就是没想到她整日用的望远镜涉及到的光学,竟然还能这么用?倒影之后,在纸上用油墨临摹作画,怕是也只有那些有钱来游学的贵族公子们可以这么玩了。

之所以想到那些贵公子,因为有个和家里早断绝了关系的曾经的贵族公子在追求她。作为一个女人,难免觉得对方小时候接受的那些六艺还是加分项的,最起码音乐这方面……泗上出身的这一代人很难比得上。

墨家从非乐修正到非贵族奢靡之乐,她也去剧院看过几场将“宣传”和邯郸踮屣舞组合在一起的舞剧,也听过几场“要让民众也能听到贵族所听的钟鼓之乐”的音乐,不得不说这些东西还是很美的。

这一次之后,听说她们这一批人就不再外出了,以后都要靠新人了,自己似乎可以安定下来了,生活会很美好的。

“嗯。会很美好。”

自己轻声地回答着自己心中的问题,目光转过那个古怪的木箱,绕过街上那些匆忙而带着笑容的行人,看着远处冒着浓烟的作坊,心想,胜利是必然的,所以作为不需要上战场的那些人,现在就可以去生活了。

她走过很多地方,荒凉的草原,潮湿的南海,闭塞的九嶷,浩渺的云梦,所以她知道,泗上和别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就像是眼前这个奇怪的木箱,那意味着墨家胜利的理由;而当这种木箱也可以出现在草原南海九嶷云梦的时候,大概便意味着天下已然大利了。

她想,还有许多地方不曾去过,比如传说中的昆仑,比如极北之处的肃慎,比如西河的华山险峻,比如索卢参书中记载的那些国度。

有些或许这辈子都不可能去了,但有些,等到天下归一的时候,是可以去的,而且到时候去的时候,便只是因为想去而去了,那真是极好的。

遐想中,两刻钟终于过去。

几天后,几张黑白的、于此时的眼光看来栩栩如生堪称神技的画片回到了家中。

一张留下。

一张跟随着庶俘芈去了军营;一张跟随者庶君子去了庠序学堂;一张被庶归田藏在怀里去了彭城,将来可能还要去遥远的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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