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叹道:“我看这楚要完,墨家必得楚。王公贵族可逃,我等却逃向哪里?”
有人问道:“若是焚城,咱们退走,你我兄弟姊妹父母妻儿俱在家中,他们如何跟随?”
有人摆手道:“这个倒不必担心。墨家所谓,祸不及家人,泗上律法,你们也都听先生谈及,人为主体。”
疑问那人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恐怕再难相见。再者来说,到时候诛不义令一签,纵然家人无罪不可杀,可四周乡亲却都知道我等之事,家人何以立足?”
这样一说,众人不免感叹心惊。
若是逃走,他们将一无所有,就现在这个情况来看,怕是距离王侯将相的确有种的正常越来越近了,就算逃到别处再立下战功,又能做到什么程度呢?还不如人家生的好,卖身于王,或者是出身高贵生下来就有封地爵位可以继承。
“我看我们不如逃亡。反正墨家要来了,我等无罪。逃入大泽之中,待墨家赶走了王公,我们再出来,如何?”
有人如此建议,逃亡的确是个免于之后各种灾祸的好办法。
可有人却道:“逃亡?逃亡的确不死,可我等这十余年征战之功全都没了。”
有人回道:“那不逃亡就要上诛不义令之名单,比之死亡,还是逃亡更好。”
“再者说,就算不逃亡,就算是逃开了诛不义令,我们还剩下什么?远离妻子父母不说……哎。”
“就算是我们无罪,无人知晓,等到墨家一来,我们不也还是功勋全无?墨家自是看不上你我的那点土地,可也不可能让我们继续做军官……”
愁眉苦脸之际,有在众人中颇有威信之人小声道:“如今看来,若放火,则必死;若逃亡,则之前征战数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就算不逃亡,也可能死于战阵之中,若被墨家得楚,我等反倒是助纣为虐之人。”
“墨家多言,人人平等,王侯将相凡有功者皆可为。今日便有大功在我等眼前。或可死,然若不死,必名动天下功勋惊世。”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人的意思,说道:“你是说……”
那人道:“没错!墨家大军已不远,野战我军必败,否则又如何要逃?王公贵族可逃,那是因为墨家要分掉他们的封地,我们如何要逃?又如何要为了他们担上放火焚城害民之民?”
“不若举大事,谋刺官长,振臂高呼。若成,则王公贵族执圭之君均死于城下,我等必立大功,墨家赏罚分明,必用我等。况且墨家军中不看血统,只看功勋,这便是机会。”
“墨家檄文多言,大王政变不得人心,王师之中也多抱怨。”
“我们可联络可信朋友,传播谣言,只说要放火焚城化众人为焦土以阻墨家追兵,民心必依。届时谋刺守城之将,振臂高呼,推选贤人为将,大事可成。”
“人生在世,无非一死。既必死,何不举大事、成大名?过去之时,王侯将相的确有种;今日之时,凡有野心,便有功名,何不为之?”
野心二字,正是之前诸侯与王公贵族以及一些学派判定墨家将“祸乱天下”的大罪名之一。
庶民不想着安分守己地耕种土地、工匠不安分守己地在做工、商人不安分守己地赚点钱,却居然以为人人平等尚贤为任可以改变自己血统中注定的命运,这便是野心,不是祸乱天下的根源又是什么?
再往大了说,诸侯想要成为天子,有这样的野心就会有叛乱。
大夫想要成为上卿,于是会有大夫之间的争斗兵灾。
上卿想要成为诸侯,是以礼崩乐坏。
这便是天下大乱,所以必须要杜绝这种事,无君无父的墨家自然就是众矢之的。
所谓谁穷谁富,谁是庶民谁是贵族,那是天帝注定的,墨家想要人人平等,自然是痴人说梦,那是上帝所不能答应的,也是会让天下大乱血流成河的。
不少人认为,正是因为墨家煽动起了被礼法压抑的天下人的野心,才导致了如今天下之乱。
野心二字,原本专属于大夫以上级别的贵族才有资格用的,才有资格礼崩乐坏攻伐诸侯分晋代齐的,可现在墨家却想要天下人都有野心,甚至明确地宣扬这种野心,并用事实行动告诉天下人:看吧,跨越阶层和血统的野心二字不再是贵族专属的。泗上到处都是僭越之人,民众花钱就能听天子才有资格听的鼓乐看天子才能看的规格的舞蹈,几十万人僭越,集会聚集要推选诸侯天子,把血统诸侯们打的屁滚尿流,屁事没有不说,反倒是不少人富可敌国、名动天下,你们这些在诸侯统治之下的庶民还等什么?
天下人一看,哦,原来有野心僭越的人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不但不受惩罚,有段时间诸侯还要跪舔呢,那谁人还守旧的尊卑有序的规矩啊?
这种想要跨越阶层的野心,正是泗上雄立三十年带给天下人最大的改变之一。
以王公贵族的角度看,则是天下贱民给脸不要脸。之前完全不给庶民跨越血统流动机会的时候,大家都守规矩血统;结果开了军功爵的先河给了庶民机会后,庶民反倒开始埋怨凭什么不给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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