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发出最后的呻吟,从天空的最高点往下坠落,秦北洋刺出了最后一击。
建文帝的青铜三叉戟,如彗星袭月刺入恶龙的双目之间,又如白虹贯日般地插入恶龙的脊髓深处。
“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刺客阿海喃喃自语,下意识地抚摸自己右脸的疤痕,仿佛跟龙一样蜿蜒飞跃。
恶龙坠落了。
就如月亮、太阳还有宫殿的坠落。又像一团燃烧的火球,熄灭在舍身崖下的万丈深渊。
沸腾的大海激起千层波涛,浪花几乎溅到每个围观者脸上。东海上空,弥散一股浩浩荡荡的血腥之气。
“秦北洋!”
阿幽再次呼喊他的名字,害怕这少年已遭遇不测。
全体岛民向他跪下磕头,恶龙是五百年来的妖魔,而能杀死这个妖魔的赤裸少年,若不是神,便是更邪恶的妖魔。
刺客阿海竟然也跪下了,戴着鬼面具的瘦长刺客,以及受伤的强壮刺客,一同跪在碎石海滩上。膝盖被锋利的碎石子扎着可不好受。
“北洋龙!”
按照清朝人的地理概念,整个东中国海可分两部分,吴淞口以北称为北洋,吴淞口以南称为南洋。达摩山,正处于南北洋的分界点。屠龙的秦北洋,既是北洋龙,又是南洋龙。
恶龙的尸体散落在海滩、礁石和大海中。
秦北洋跳入暗礁,浑身沾染恶龙的血迹,准确地找到龙的心脏——竟是一颗黑色的灵石。
五百年来,恶龙镇墓兽的恐怖力量,全部来自于此。这块石头就跟太行山深处洞穴里的灵石一样,仿佛结满葡萄的天然沥青。而只要拿走这颗心脏,恶龙便不会再复活。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红日高悬在清晨的东海上空。太阳像刚剥开的咸蛋黄,温暖得毫不刺眼。海浪渐渐稀释吞没乌黑的龙血,仿佛几万箱啤酒被打碎,洋溢着蓬勃的泡沫。
十七岁,秦北洋周身洒满金光,骄傲地挺着裸体,面向所有岛民,举起恶龙的心脏。
惊天地,泣鬼神,坠日月星辰。
从此,不但达摩山,乃至于中日朝三国的东海沿岸,都再不会有恶龙祭了。
秦北洋抱着恶龙的心脏,转身潜入舍身崖下的海底,徒留海面上的龙血与浊浪。
整整一百年后,这座海岛上的老人们,依然口耳相传屠龙英雄的故事。从天而降的裸体少年,如何用青铜三叉戟,消灭东海上的恶龙,又凭空消失不见。民俗学家们考证说是上古时期华夏族的史诗,也可能属于东夷族甚至百越族……韩国人则说是济州岛祖先的史诗。
“他已成为英雄。”刺客阿海在阿幽耳边关照,“我们必须离开了,秦北洋会来找你的。”
“再见,阿海哥!”
阿幽在他耳边低声说。
三个刺客爬上羽田家的救生艇,受伤的大个子坐在船头,阿海与鬼脸面具刺客各划一支桨。海水里仍然充满恶龙的气味,很难让人相信,这是20世纪,而不是公元前20世纪,那个人与神共存的时代。
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救生艇靠近羽田家的轮船。几个船员站在栏杆边,以为羽田大树等三人回来了,迅速放下舷梯。
刺客阿海第一个上船。日本船员们疑惑地看着这张陌生面孔,而他的象牙柄匕首已割断了对方喉咙。三秒钟,他如砍瓜切菜,杀死了身边所有船员。三个刺客都上了船。还是阿海走在最前面,冲进轮船的驾驶室,割断了船长与大副的脖子,鲜血溅满舵盘。
阿海查看了船长日志,这艘货轮装载日本产的棉布和丝绸,准备运往上海销售。日志里有每个船员的岗位和名字——除了羽田大树和两个保镖,总共二十六名船员,全是日本人。
刺客循着这份名单,走到轮船各个岗位,将船员们依次割喉杀死。可怜的船员们都是分散工作,无从集体反抗,加上毫无防备,根本没有逃生机会。
只剩下最后一个人,他是船上的医生。阿海留了个活口,说出流利的日语,逼迫医生准备外科手术,取出受伤者肩膀里的弹头。医生说没有麻药,大块头说:“没关系,快点动刀吧。”手术很成功,弹头被取出,应该不会有感染化脓的风险。
然后,刚做完手术的大块头,亲手割断了医生的喉咙。
戴着鬼面具的刺客,却一个人都没杀过。他步入驾驶舱,检测所有仪表,代替船长掌握舵盘,驾船掉转方向,将达摩山远远抛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