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吹进室内,泰尔斯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衣物。
“所以说,从去年开始,你挑唆自由同盟反抗埃克斯特,勾起龙霄城的政治风暴,派遣星辰骑兵穿越大漠,让我取道西荒回国……所有这些,都是‘沙王’的一部分?”
火光幽幽,长桌对面的国王沉默了一会儿。
“有些是。”
凯瑟尔王抬起目光,直射泰尔斯:
“有些不是。”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连接起从上一年到现在所发生的的种种事情。
“那为什么不选在北境,”王子的声音略显疲惫:
“不选在那个同样有断龙要塞作为支点,而公爵家族已经被你彻底架空,几乎形同直辖的地方?”
国王没有回答,只是冷冷注目。
泰尔斯叹了口气,回望国王:
“拜托,你不告诉我,我就没法帮你。”
凯瑟尔王没有回话,唯目光深邃,不知何想。
而泰尔斯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想要从那叠湛蓝里找出点什么。
终于,凯瑟尔王轻哼一声,移开视线。
“正因为瓦尔·亚伦德尚在我的狱中,因为寒堡的第一继承人是个难以服众的孤女……”
“所有目光都将盯着北境,盯着复兴宫的所作所为。”
国王的声音低沉下去:
“而王国派驻北境的官吏……时日尚浅,威信不足。”
“相较之下,西荒的‘紧急状态管制令’仍在生效,我们做起事来,更方便。”
紧急状态管制令。
更方便。
泰尔斯不由想起恩赐镇,想起路途中在西荒的所见所闻。
“这有道理,”泰尔斯沉稳地道:
“但不足以阻止你向北境伸手。”
铁腕王倏然抬目。
几秒之后,他缓缓开口:
“北境,毕竟毗邻埃克斯特。”
泰尔斯恍然挑眉。
这才是理由。
凯瑟尔王沉声道:
“它毗邻一位加冕未久、锐气正盛的敌国国王——查曼·伦巴能带来太多的意外,不可测度。”
说到这里,他瞥了泰尔斯一眼,语气一转:
“当然,比起你来,他这方面还差得远呢。”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为什么是我?”
王子淡淡道:
“‘沙王’计划是怎么安排的,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
铁腕王不言不语,只是冷冷望着他。
泰尔斯叹了口气:
“你一直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国王凝视着他,目光却陌生得像在凝视另一个人。
很久之后,凯瑟尔王方才开口:
“因为我们需要一个理由。”
“理由?”
凯瑟尔王移开视线,望向窗外的黑夜:
“因为我们要骗过狡猾奸诈的西荒人,让他们对王室常备军成规模地开进西荒不起疑心,作为一切行动的筹码。”
泰尔斯明白了。
“哦,保护王位继承人安全归国,这借口确实足够了,”泰尔斯轻哼道:
“他们大概以为:世上很少有国王,会拿继承人的安危不当回事。”
铁腕王的眼神如利刃刮来。
“只是个玩笑,”泰尔斯耸耸肩:
“就这样?我是个理由,掩护常备军大举西进?”
凯瑟王冷冷道:
“我们也需要一个担保。”
泰尔斯皱起眉头。
凯瑟尔王继续道:“好让西荒人在讨价还价中相信:王室常备军是迫不得已才放弃刃牙营地,撤出西部前线,以换取西荒诸侯动员军队支援,好将你保护回王都。”
“而我就是那个担保,”泰尔斯恍然而悟,幽幽道:
“担保他们唾手可得的西部前线没有蹊跷,担保这个诱饵无毒无害,可以放心吃下。”
铁腕王点点头,似有不屑:
“因为世上很少国王,会拿继承人不当回事。”
泰尔斯先是一愣,随后不爽地哼声。
小气鬼。
不就是讽刺了你一句嘛。
真记仇。
泰尔斯坐正身姿,不再多想:
“所以,为了瓜分你给出的西部前线、广袤地盘,上钩的西荒领主们才会拉起队伍,心甘情愿地走出盘踞多年的城堡,毫无防备地走进王室常备军的阵地,聚集一处,方便你们一网打尽,省去一家一地逐个击破的麻烦?”
凯瑟尔王沉默了一会儿。
“不止。”
国王沉声道:
“为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更为了抢占荒漠商路的巨额利润,眼红了十几年的西荒诸侯更将筹备资财,备齐辎重,乃至找好发战争财的生意门路,可谓家底尽出。”
凯瑟尔王望向大门:
“那些,都会变成王室常备军的扩编预算。”
泰尔斯轻嗤一声,毫不意外。
“果然,就地取补,省时省力。”
王子低下头,目光凝固:
“安克·拜拉尔和他的父亲,他们的遭遇不是个例,更不是偶然。”
“因为在‘沙王’的计划里,西荒诸侯们注定要遭遇荒漠势力的蹊跷袭击,甚至受到传说之翼和常备军的‘友军误伤’,失去一切。”
凯瑟尔王后仰上椅背,点点头:
“当西荒惨败,战况紧急……”
他目光一厉:
“为了大局,为了夺回意义非凡的刃牙营地,来迟一步的王室常备军‘不得不’打破传统,便宜行事,对无能的贵族将领们惩戒褫夺,把征召军的残兵败将打散重编……”
“就自然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而他们没理由更没能力反抗。”
泰尔斯呼出一口气,接过话头:
“但是战事总有意外,如果改编途中事有不谐,进展不善……”
凯瑟尔王目光一动,向他看来。
泰尔斯一顿,想起自己和马略斯的第一次见面,略微了然。
“我猜,既然王国继承人就在西荒,为王国血脉而计,复兴宫往彼处增兵支援,处置意外,同样是天然占理——比如你派来‘迎接’我的那批军队。”
泰尔斯想起在恩赐大道上,西荒军和常备军泾渭分明的黑白对峙。
凯瑟尔王没有说话。
泰尔斯怔然道:
“至于事后,木已成舟,被打散重编的征召军队也好,被惩罚褫夺了指挥权的贵族也好,还是被直接废黜了征兵权的家族也罢,抑或是被重新划定军管范围的西荒领……”
“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在《紧急状态管制令》的外衣下,以‘战时特例’的名义,在西荒‘暂行’下去,就像刃牙营地和恩赐镇。”
泰尔斯想起翼堡伯爵,德勒·克洛玛在护送途中对他所说的话,不由出神:
“一年两年,五年十年,直到——永远。”
凯瑟尔王不屑地嗤声,似有不满。
灯火闪烁,室内的光影来回晃动,将周遭映照得忽明忽暗,动荡不休。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他回到当下,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这么说,从你和西荒诸侯谈判,用西部前线交换他们出兵开始,到常备军大举西进以营救王子,到外敌趁机入侵西荒惨败,再到常备军‘迫不得已’,诉诸非常手段‘临机处置’,直至战火平息尘埃落定……”
泰尔斯的语气越发沉重: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你就能真真正正实实在在地,把西荒封臣们零散又混乱的军事武装‘拧’成一股绳。”
“改变历史悠久的军事征召体制。”
泰尔斯收敛神色,缓缓抬头,将长桌对面的国王身影收入眼底。
“名义、道理、大势、实利皆在你手,其余的西荒封臣乃至王国的其他贵族,纵然心生怀疑,也无话可说,遑论举兵反抗。”
长桌的尽头没有回应。
“而且,西荒事西荒了,这归根结底也只是局部地区的突发事件,并非影响全境的强制法令,不会引起群情激奋,付出王国大乱的代价。”
泰尔斯的话语带上了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