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就与你说过,你从尚间崖杀出来后伤势太重,已是动摇了根本。虽然不知你身体为何各种能力皆异于常人,但也远远不是什么金刚不坏的不死之躯。”夏弥回头看向楚子航低声道,“我早就交代过官人,不可再大动气血与人搏命交手,看来啊,官人是全都忘了。”</p>
“哦,对,三年不见,都不知你是否已另有佳偶,我擅自唤公子官人,似乎于礼不合哦。”</p>
“我没忘,也没有。”楚子航沉默片刻,低声说。</p>
“没有什么?”夏弥斜眼瞅着他问。</p>
“没有另寻什么良人佳偶。”楚子航说。</p>
“嗷~所以官人果真还是在等着小女子呢?”夏弥娇笑道。</p>
“守孝期没过,自是不会考虑这些。”楚子航语气毫无波澜的回答。</p>
夏弥翻了个白眼,随后捉住楚子航的手腕:“别动。昨夜,你守孝期就已经满了,再说,你这不是还一直当着锦衣卫吗?”</p>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真是用人之际,若为此破例,父母在天之灵定然也能谅解。”楚子航答道,随后他望向夏弥问:“你……怎么会在这?”</p>
夏弥收回把脉的手,低声道:“来找我的未婚夫君咯,去年老爹在原乡病逝,临终前交代我一定要找到你,若是你已婚嫁,才能另谋他路。”</p>
“婚嫁?”楚子航一愣。</p>
“呃,就那个意思。”夏弥拍拍手道,“脉息平稳了,再静养几日便无大碍了。”</p>
她起身向房门走去,道:“我去看看药怎么样了。”</p>
“夏弥!”楚子航突然喊道。</p>
“嗯?哪不舒服?”夏弥回头问。</p>
“你……罢了,无事。”楚子航犹豫片刻,摇摇头闭上了眼。</p>
他其实想问夏弥是怎么逃出去的,这些年过的如何?</p>
可就算问了又能如何?</p>
若是过得不错那还尚可,但若是过得艰难困苦,楚子航又能如何呢,不过安慰几句罢了。</p>
怎么也掩盖不了他没护好夏弥和老医官,也没尽力找寻他们父女二人的事实。</p>
夏弥打开门,小院风来吹起她裙裾和衣带,宛若花开。</p>
“国家动荡,山河飘摇,大家能勉强活着就已是难得,都一样,不存在好坏。”她似乎再次看穿了楚子航的想法,回头轻声道。</p>
“若非要说,凭着老爹医术,温饱也足,还算安稳……”她跨出房门,声音变得有些飘渺:“就是偶尔……白日看云,夜赏繁星……”</p>
“总会思君。”</p>
楚子航豁然睁眼,薄唇微颤。</p>
有夏弥照料,第二日楚子航便可下床走动了。</p>
在楚子航的要求下,当晚两人就一同回京。</p>
楚子航立此大功,但却只得了一百赏金便再无其他封赏,倒是他的顶头上司千户胡海得了厚赏。</p>
但楚子航似乎也不在意这些,没休息几日就立刻复职,再度加入了追捕乱党的行动中。</p>
三个月后,白莲教红巾起义军头领之一的徐诵,在山东邹县兵败被擒,也表示红巾军主力的战败。</p>
之后数月,剩下的红巾军转战巨野、郓城,最后在郓城被官军尽数围剿。</p>
而楚子航也在同月,尊父母遗命正式与夏弥完婚。</p>
婚宴不算隆重,因为楚子航冷面修罗名声在外且私下特立独行几乎不与任何人结党,所以也没几个好请的宾客。</p>
顶头上司,北镇抚司千户胡海接到邀请,也只是象征性命人送来了些喜钱,倒是程非带着林格来凑了凑热闹。</p>
一场婚宴,连楚子航那小小院落都没坐满。</p>
送走程非林格后,楚子航在朴素的卧房门口稍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p>
像是布满落霞的卧房里,夏弥穿着红裙头戴金钗,像是艳阳落于床沿。</p>
“怎么站了那么久才进来?”夏弥问,“我猜猜,是因为……不喜欢我?”</p>
楚子航摇摇头道:“自古婚嫁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况且夏姑娘聪颖过人……”</p>
“停停停!”夏弥不耐烦的摆摆手,“实在不喜欢,你找个说辞休了我便好,反正我不在意这些。”</p>
“何出此言?楚某并无此意……”楚子航急忙道,“夏姑娘聪颖过人,丹心妙手,这几月来屡次助楚某破奇案,拿逆党,能取姑娘为妻倒是楚某的福分……”</p>
“好了,好了,夸了半天都是什么聪明能干,其实还不是在意我脸上的伤嘛。”夏弥竟兀自掀下盖头,取掉了遮面的红纱。</p>
只见她姣好的面容左侧竟有一道半径寸许的红疤。</p>
夏弥说过,这是她掉入流寇陷阱时被碎石刺穿留下的。</p>
前几日她助楚子航捉拿犯案的瀛洲奸细时,不慎遭遇瀛洲奸细发现追杀,楚子航赶到救下她却也无意在打斗间拨开了她的面纱,看到了这狰狞的疤痕。</p>
从那之后直至今日,夏弥和楚子航只见就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看似融洽却相互保持着距离的奇怪氛围中。</p>
“楚大人英俊伟岸,才貌双全,小女子这残容陋貌自是不堪相配的。楚大人不必太过在意,实在不行……你就说我不守妇道,私通……”夏弥满不在乎的甩着红纱道。</p>
“胡言!”楚子航沉喝,“我怎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p>
他双手紧紧交握,指节泛白,垂头低声道:“我从未嫌弃过夏姑娘容貌,我只是……有些难过。”</p>
“无力匡扶社稷,只能看着流寇滋生,方才让夏姑娘遭此祸事。”</p>
“哈哈哈!”夏弥却以长袖捂脸笑了起来,“呆木头,就问你喜不喜欢我,你怎么还能扯到国家大事上去啊?”</p>
楚子航沉默良久,抬眸看向她,沉声道:“其实这三年,我也曾……偶尔梦到……得胜归家,娶姑娘为妻。”</p>
夏弥眨眨眼,偏头看向他问:“所以?”</p>
“我想,自是喜欢的。”楚子航紧紧握拳,答道。</p>
夏弥眉眼含笑,拍拍身边流火般赤红的被褥,略显娇羞的低声道:“那还杵着干嘛?难不成,官人……什么事都要小娘子自己来吗?”</p>
楚子航罕见的有些紧张,步伐沉重却带着些许急迫的走到了床边。</p>
两人如共坠暖阳之中,落霞般的红帘赤被像是海潮翻涌,烛火悄然闭眼,黑暗里却有更璀璨的光亮起。</p>
那是爱人对视时的眼眸。</p>
自那以后,楚子航也不再只顾着追大案要案,一门心思捉拿逆党乱贼,偶尔也会带着夏弥在休沐时出城游玩,策马过山野,牵手跨小桥,相伴上高楼。</p>
同僚们也都说楚子航看起来有了生气,就像一座孤坟石碑上开出了花。</p>
白日里夏弥闲暇时也会出门义诊,但楚子航归家时,不论回来多晚夏弥总会做好饭菜在院里等他。</p>
有次因差事耽误,楚子航归家时夜都已深,开门竟看到夏弥趴在院子里石桌上睡着了,满桌饭菜一点没动,旁边燃着一支已经见底的烛火。</p>
也是那天晚上,楚子航再一次切实的感觉到自己又有了家,有了家人。</p>
然而辽东局势恶化不断,可朝内却在此刻陷入了政党之争。</p>
年前“东林势盛,众正盈朝”,可却无几人真正忧心国事,反而党同伐异之风却是更盛。</p>
楚子航这个百户,官职不大不小正是个合适的爪牙,加上他楚修罗的名号,已经有不少上官或威逼或利诱要拉拢他做事了。</p>
可楚子航心里还是忘不了随父亲参军那个晚上,父亲楚云卫开玩笑说要在他背上纹“精忠报国”,随后却严肃的对他劝诫道:“吾等身负龙神血脉,有异于常人的力量,所以孩子……不管你走哪条路,影响都会比别人更加深远,你要想好。”</p>
“但,跨出去了,就不要后悔,不要退缩,要一往无前,血未干,便可战。”</p>
但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从不会多给谁片刻思量的时间。</p>
还未等楚子航下定决心,东林党和阉党魏忠贤之争便达到了最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p>
也就在此刻,一伙奇怪的人找上了楚子航。</p>
前朝太子少保周远,周府来人。</p>
“奉信王密令,建龙山卫,独听信王调遣,司护国祚,正纲纪,铲佞臣之责,不受六部管辖,不受镇抚司监察。”来人见面就亮出了信王府的牌子。</p>
“这是私兵!”楚子航震惊。</p>
“就是私兵,但若想平息党争,助辽东危局,再启大明盛世,陛下……需要信王有私兵。”那人竟从身后拿出了一道密旨。</p>
他却没有立刻宣读,而是直视着楚子航双眼,随后瞳色逐渐染上了黄金。</p>
“宣旨之前,我要看看你是否有此资格。若有误……”他身后数人皆亮起了黄金瞳,也拔出了刀。</p>
小院里像是落下来一片繁星。</p>
但楚子航知道,或许从今往后,他再没多少机会真的夜赏繁星,白日看云了。</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