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褚南郡，灵渠城，清晨街巷人头攒动，叫卖之声络绎不绝。</p>
街角包子铺。</p>
有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吸引了不少目光。</p>
年纪轻轻的江湖游侠，并不罕见。</p>
这少年推着轮椅，坐在椅上的那位红衣姑娘，娇小可爱，面颊粉红，放在南郡也绝对算得上美人胚子……但倒是引起不少注意，但却也不是最重要的吸睛之处。</p>
两人面前，摆放着十多屉包子。</p>
厚厚一沓，比好几位成年壮汉吃得都多。</p>
“至于么？”</p>
谢玄衣当然注意到了这些目光，他无奈压低斗笠，小声埋汰道：“跟饿死鬼投胎似的。”</p>
“至于，怎么不至于？”</p>
姜凰愤愤道：“跟你去南疆后，三天饿九顿……今天这顿吃完，不知又要挨饿多久。”</p>
“……”</p>
只此一言，谢玄衣便无话可说。</p>
他挥手召来店小二，给足银两，又加了十屉，待到姜凰饱餐一顿之后，又打包了些。</p>
小家伙没头没脑，气来得快，散得也快。</p>
其实自始至终，姜凰都没生谢玄衣的气，在南疆吃阴鸦的日子，虽然苦了些，但她也极少抱怨。</p>
推着轮椅回到客栈。</p>
吃饱喝足的姜凰，很快便睡着了。</p>
谢玄衣一如既往，布好符箓阵纹，而后合门离去。</p>
灵渠城靠近南疆，此地虽然偏僻，但有大褚皇室庇护，南疆邪修无法逾越界限，所以常年风调雨顺，这一点比北郡要好上许多……其实十年之前，元气未曾枯竭的那段时间，北郡也曾迎来过繁华。</p>
一百零八位镇守使，驻守北境，长城之外，除却风雪，天灾妖祸尽数避退。</p>
只可惜物是人非。</p>
片刻之后，谢玄衣驻足停在一座茶楼之前，大旗飘摇，上书“方圆”二字。</p>
“终于到了，方圆坊。”</p>
之所以选灵渠城落脚休息。</p>
不仅仅是因为灵渠城靠近南疆，行路便利。</p>
更是因为……</p>
多年之前，谢玄衣来过这里。</p>
大褚王朝，地大物博，除却玉珠镇这种贫瘠之地，无人问津。</p>
绝大多数地界，都有“主人”。</p>
所谓的“主人”……并不是太安城城主这种大褚御敕的官职之位。</p>
就拿青州举例。</p>
青州三大势力，楚家，姜家，百花谷，这三大势力，各自雄踞一方……</p>
皇权虽大，可却无法覆盖每一寸赤土，依附皇权而生的各方诸侯，世家，仙宗，手中掌握着修行资源，以及城池人口。</p>
他们，才是这大褚万里疆土细分下来的真正主人。</p>
而在大褚，九成以上有人的地方。</p>
就有“方圆坊”，几乎无人知晓方圆坊背后的主人是谁，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p>
方圆坊，是做生意的地方。</p>
方圆坊，做所有人的生意。</p>
谢玄衣压下斗笠，快步踏入茶楼之中，或许是晌午之故，但茶楼没什么生意，冷冷清清，绝大多数座位都有屏风相隔，而且几乎饮茶之人都与谢玄衣一样，佩戴斗笠或者帷帽，以此遮掩面容。</p>
他在柜台拍下两块碎银，以及一张内蕴道宗浩然正气的符箓阵纸，而后便选了一个靠窗位置，默默等待。</p>
不多时。</p>
一位小二端茶而来，客客气气揖礼：“这位贵客，掌柜的邀请您二楼相见。”</p>
片刻之后，谢玄衣来到二楼雅间。</p>
“阁下是道宗的‘阵纹师’？”</p>
虽是白日，但雅间昏暗。</p>
长桌对面，一盏昏黄灯火摇曳，灵渠城方圆坊的掌柜和十年前不一样，换了个长相精明的中年男人，此刻以纤细手指摩挲符纸，轻声说道：“这张道宗浩然符箓，品质不错……墨渍崭新，这是阁下刚刚绘制的？”</p>
掌柜打量着眼前少年。</p>
“侥幸捡到的。”</p>
谢玄衣淡淡道：“能值多少？”</p>
掌柜闻言笑了笑。</p>
“单单一张，价值有限。”</p>
掌柜认真说道：“可惜了，如果您是阵纹师的话，价格还会更高一些。”</p>
谢玄衣微微抬头，隔着斗笠，注视着眼前中年男人。</p>
他知道。</p>
自己会被邀请到二楼，与方圆坊掌柜见面，自然是因为先前拍出的那张道门符箓。</p>
不过……方圆坊的试探之意，未免也太明显了。</p>
“方圆坊做生意的规矩变了么？”</p>
谢玄衣面无表情道：“我若不是阵纹师，阁下难道还不做我的生意？”</p>
“那倒不是，阁下千万息怒。”</p>
掌柜连忙道歉：“只是这几日，有一桩大生意……某位出手阔绰的大人物，希望绘齐完整的‘剑气敲钟阵图’，对品质要求极高，愿意给出天大价格，各州各郡的方圆坊得到消息，都在加紧筹备，许多阵纹师都想一试，但可惜绘制之符，均未入那位大人法眼。”</p>
“……”</p>
谢玄衣眯起双眼，冷冷拍了拍桌：“先论我这张符。”</p>
掌柜正襟危坐，认真道：“阁下想要什么？”</p>
“我要一副完整的大褚地图，大离地图，以及一份各大宗门，世家，诸侯的盘点清单。”</p>
谢玄衣幽幽开口：“门下弟子，有资格列入天骄榜的，均要在清单之上，这些信息，越完整越好。”</p>
掌柜闻言有些诧异，但这抹诧异只是持续一刹，便迅速消失。</p>
方圆坊是做生意的地方。</p>
只要付得起价格。</p>
自然什么生意……都能够做。</p>
做生意，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少打听。</p>
这都什么年代了，知道方圆坊的人，难道还没一张完整地图？</p>
掌柜心里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恭恭敬敬说道：“这位大人，褚离地图不值钱，连二两碎银都用不上……只是后面的那份清单，您要详细到什么程度？”</p>
谢玄衣沉默片刻。</p>
离开人间十年。</p>
这十年发生了太多事情……</p>
方圆坊是個好地方，在这里他可以恢复“十年”的记忆，至少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个真真正正活了十年的人。</p>
“尽量详细。”</p>
谢玄衣平静道：“如果可以，把大褚皇城里的那几位，也好好盘点盘点。”</p>
“如果涉及皇城里的那几位……一张道门符箓，可远远不够。”</p>
掌柜认真开口，同时竖起两根手指。</p>
不是两张。</p>
是二十张。</p>
“运气不错，道门符箓捡的比较多。”</p>
谢玄衣神情从容，从腰囊里取出符箓，不多不少，一共二十张，拍在桌上。</p>
“稍等片刻。”</p>
方圆坊掌柜默默将其收下，行了一礼，转身离去。</p>
不多时，掌柜去而复返。</p>
他将褚离地图，以及一大一小，两沓厚厚档案，摆在谢玄衣面前。</p>
“大人，这沓薄些的案卷，是您要的宗门盘点。”</p>
掌柜柔声说道：“新一代的天骄榜马上就要开始排名……这案卷中，记载了绝大多数宗门内的‘天才弟子’，以及一部分展露实力的山野散修。”</p>
“这沓厚些的案卷，是方圆坊赠的。”</p>
掌柜顿了顿，道：“近一甲子，大褚大离的正史，坊间趣闻，都在案卷之中。”</p>
“哦？”</p>
谢玄衣挑了挑眉。</p>
这相赠的厚案卷，倒是出乎自己意料，两卷案卷，谢玄衣都没有看，直接挥手将其收下，放入内置“空间阵纹”的腰囊之中。</p>
从方圆坊掌柜的熟练动作，不难推断，买这些情报的人不在少数，自己绝非独一个。</p>
“买一赠一，童叟无欺。”</p>
掌柜温声开口，说道：“阁下如果还有多余的道门符箓，交易仍可继续。”</p>
他也看出来了。</p>
谢玄衣所谓的“捡到符箓”，只是一个掩盖身份的说辞。</p>
能一口气掏出二十张崭新符箓……这不是阵纹师，还能是剑修？</p>
道门封山十年，上品符箓，越用越少，价值自然越来越高。</p>
谢玄衣的制符水准，自然无法与剑道相比。</p>
但毕竟他是谢玄衣。</p>
略一出手，还是远胜普通阵纹师的。</p>
“我想打探几个消息。”</p>
谢玄衣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听说大穗剑宫要开山了，是真的么，方圆坊有明确的情报么？”</p>
“这消息放在半个月前，或许还是绝密，如今已不值钱了。”</p>
掌柜无奈笑了：“贵客，这几日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大穗剑宫明日便会开山招徒，持续整整一月，届时天下剑道豪杰都会齐至。莲花峰峰主黄素，邀请天下英雄，观赏玄水洞天的奇景。”</p>
这消息，谢玄衣自然知道。</p>
他微微一笑，再问道：“莲花峰峰主，何时成了黄素？剑宫老宫主身体如何？”</p>
这一来一回，不像是生意，反而倒像是闲叙。</p>
方圆坊掌柜倒也敞亮。</p>
他只字不提符箓之事，客客气气回道：“坊间传闻，谢玄衣身死道消之后，莲花峰就由‘黄素’代为执掌，只不过封山十年，大穗剑宫云雾飘渺，即便是方圆坊也不知晓具体细则。”</p>
“至于剑宫那位，听说仍在闭生死关……”</p>
方圆坊掌柜面露敬畏，诚恳说道：“这种通天人物的具体情况，就是给再多符箓，方圆坊也探查不了。咱们只是做些小本买卖，招惹这种存在，可是连家底都会被砸掉的。”</p>
谢玄衣哑然一笑。</p>
黄素。</p>
这个名字，倒是有三分熟悉……</p>
若没记错，当年自己第一次下山游历途中，捡到了一个剑道资质相当不错的小姑娘，将其带回剑宫，师尊很是喜欢。</p>
后来那个小姑娘，便成为了莲花峰中年龄最小的师妹。</p>
每一次离开剑宫，黄素都会为自己送行。</p>
十年过去。</p>
小师妹接过自己的位置，成为了莲花峰峰主。</p>
这种滋味，十分奇妙。</p>
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一晃神的功夫，便成长到了如此地步。</p>
谢玄衣颇为欣慰。</p>
他压下情绪，拍出一张符箓，道：“南疆三大宗近来如何？”</p>try{ggauto();} catch(ex){}
掌柜并没有将其收下，而是缓缓说道：“三大宗被纸人道逼至封山，合欢宗和天傀宗暂无动作。但听说阴山……”</p>
说到这，掌柜停下了。</p>
很显然，后面的消息，一张符箓不够。</p>
而谢玄衣要的就是后面消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