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对胡吉尔来说都显得混乱不堪,虽然混乱本来就已经是产科的常态了,但今天卡维闹出来的变故还是让他非常不适应。</p>
要是在平时,他绝不会同意做毁胎,更不会自己去尝试,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即使理性告诉他胎心胎动全无已经可以宣判死胎,毁胎只是另一种解剖或者处理尸体的过程,但感性以及心里那层信仰还是不愿意轻易触碰这条死线。</p>
这种看似不近人情的感性其实建立在了绝对理性的基础上,就很奇怪。</p>
人就是这么一种奇怪的生物,就算是成为了救死扶伤的医生,在别人眼里离所谓上帝的距离近许多,但在看到苦难或者需要克服的苦难时,第一反应仍然是逃避。</p>
但不知为什么,平时就算真遇上了也会选择尽量避免谈论堕胎毁胎的胡吉尔,在面对卡维坚持的样子时,竟然同意了这个做法。</p>
现在回想起来,说不后悔肯定是假的,冲动带来的责任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了。</p>
其实在毁胎行将过半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但让胡吉尔坚持下来,并在事后坐上手术剧场观众席的动力,也许就是产妇得到了最希望要的治疗手段并且成功活了下来。</p>
这也许就是这个职业所带来的复杂性吧。</p>
足月的毁胎......比之小月份的堕胎更具有视觉上的冲击性。</p>
胡吉尔至今还对牵引出的那些记忆犹新,加上两位助理恰好回到准备室,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最后两位助理以及那两位医生都大呼难以接受,早早离开了医院,跑回家“休息”了。</p>
这也无可厚非,就算是在产科那么多年的他,接触了那么多死胎死产,在见到那幅画面的时候还是有些扛不住。</p>
那两位下属医生表现出抗拒完全是人之常情,本来用来救人的工具被用来毁胎,崩塌的是他们的信仰。而卡维手里那三位助手表现漠然也是人之常情,因为转换思路,刻意摈弃掉前一种观念后这也是一种救人的方法,产妇确实活下来了。</p>
胡吉尔现在就处在这两种状态之间,非常煎熬,可能接下去几天甚至几个星期都会在混乱的漩涡里打转,时不时想到之前的画面。</p>
这些在他看来都很正常,唯一让他想不通的就是台下那个年轻人。从下决定到实行,最后到完成毁胎的全过程,情绪上都没有太大的波动,操作也毫无顾忌,甚至在结束后细想起来还颇有条理,经验丰富到让他汗颜......</p>
最关键的,他完全不受刚才的影响,现在正面带笑容,非常自在地站在手术区域主持着本该三点开始的疝气手术。</p>
“今天手术时间受到了些影响,实在抱歉。”卡维微微欠身,对台上的那些医生们抱歉道,“实在是之前的产妇情况特殊,为了满足她再次怀孕的要求,我与产科主任胡吉尔教授决定尝试了yd分娩。”</p>
前置胎盘足月顺产也不是新闻了,上了年纪的医生多少都遇到过,关键是结果。</p>
“结果如何?”</p>
“上帝垂怜,塞斯缇娜女士出血量超过了1000ml,但还是成功活了下来,子宫也保住了,只不过孩子没逃过命运的捉弄。”卡维稍稍停顿了片刻,“长时间的出血没能支撑他活着来到人世间,是死胎。”</p>
场上能听到一些叹息声,但更多还是掌声和称赞:“......已经是非常不错的结果了。”</p>
“是啊,能活下一个就不错了。”</p>
“不过卡维医生,为什么要在可以剖宫产的情况下选择yd分娩呢?这似乎和你之前提出的观点相违背。”</p>
“病人的要求往往很过分且不切实际,就像下肢受伤严重的时候所有人都想保住坏肢,且要求医生保住坏肢。但我们都知道,保肢往往会造成更严重的后果。”</p>
“我们作为医生就是要把病人从幻想中拉回到现实世界,过分相信病人的判断会影响我们自己的判断。”</p>
“这些都是我们这些过来人的忠告,希望卡维医生以后在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三思。”</p>
很明显的老医生口吻,卡维当年也没少说,输出对象就是那些没经验的年轻医生。尤其那些不知现实残酷满怀理想甚至幻想的医生,更需要好好教育一番。</p>
套上卡维现在的人设,这些话的出现很正常,可惜卡维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p>
而且在没看到完整病历前,直接否定他的诊疗过程,否定诊疗期间的各种思考和判断也有些武断了。</p>
卡维知道提前毁胎在欧洲意味着什么,排雷要尽早,而且得时刻拉着胡吉尔一起走,所以他三句不离胡吉尔:“其实和胡吉尔老师一起做出这个判断事出有因,在以yd分娩为主轴的治疗过程中,我们也有自己的底线......”</p>
他把之前的种种情况都描述了一遍,省去了毁胎的过程,自然也省去了子宫收缩不力。真正需要强调的是对于大出血的判断和处理,比如对胎盘开窗术的判断,先牵引分娩后剥离胎盘,最后阶段如何清宫,等等。</p>
解释完虽然还有不少医生觉得手法不够安全,但也得到了许多支持,评价也很中肯。</p>
“在临床工作中寻找极限和边界也很正常,这样才能不断提升医疗水平。尝试不确定性一旦成功,以后如果遇到相似病人时,也会有更多的选择方案......”</p>
“只是太过危险了。”</p>
“所以要拿捏好这个度,有了卡维医生主张的输血方案之后,大出血已经成为了一种相对可控的病症了。”</p>
“可惜了,没看到输血的全过程。”</p>
“不急,我猜测将来输血会是手术中的常态,况且一个月时间还长着呢,总能看到的......”</p>
简单介绍完之前的分娩过程,卡维把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了接下去的手术中:“阿尔苏先生得的是腹股沟斜疝,从诸位手中的病史中能看出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有了嵌顿,疼痛剧烈......”</p>try{ggauto();} catch(ex){}
疝气手术虽不像剖宫产那么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但在普外科还没正式发展的现在,仍然不失展示的价值。</p>
在场上百位医生,真正能做好疝气修补的不到十分之一,而这十分之一的医生也无法保证手术后不会复发。因为复发的存在,就和当初的莫拉索一样,疝气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上刀子。</p>
“疝气完全可以靠手术来解决。”卡维说道,“复发率高完全是因为手术过程出现了问题,我们自己走错了路,不能说‘路’这个东西是错的。”</p>
在经历了大半年的剧场历练,他越来越习惯于这种场面。</p>
主刀要做的是吸引住大部分人的眼球,不能太过在意一些细节,只要手术完成得漂亮就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原本反感记者的卡维现在却把几位帮忙输血的记者送上了观众席的角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