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德雷斯没有反驳卡维的判断,取过表格后也仔细看了各项数值:“把人送过去,让剧场准备一下麻醉和器械,准备腹部大范围消毒。然后和她的母亲简单交代一下病情和治疗方法,要做开腹探查,排除内脏出血。”</p>
“好的。”</p>
这可不是一个19世纪普通外科主任该有的技术储备,显然深受卡维手术规则的影响,照搬了绝大多数急救措施和术前规范。</p>
兰德雷斯也大大方方地承认了这些措施的重要性:“别在意,你的规则一直都是主宫医院外科手术的准则,我非常重视,也很赞同。但这并不影响你是一个‘外人’的事实。”</p>
说完他就拿出自己新拟定的外科病房规章制度,指了其中一条:</p>
“这里明确写了‘只有主宫医院医生和实习生、巴黎大学医学院医学生、巴黎外科协会会员才能进入手术剧场观众席。’”</p>
“就因为国籍?”</p>
“法兰西最权威收治病人最多的医院,最后却要让别国的年轻医生来主导外科手术,想想就很奇怪。我不管塞迪约教授当初如何信任你,霍特那家伙多么仰仗,现在是我主事,我说了算。”</p>
兰德雷斯脱下了外套,开始为手术做准备:“如果卡维医生对手术结果感兴趣的话,可以在剧场外等着,不会浪费你太多时间的。”</p>
卡维的原则看似自私,但更多还是为病人伤员考虑,因为他相信自己能给予最好最合适的治疗。</p>
穿越前遇到别人抢病源,卡维虽然不舒服,但忍一忍就过去了。至少医院里的医生水平大差不差,其他人对自己的能力也心里有数,几乎不会有“迎难而上”的勇士,病人还是能得到相应治疗的。</p>
可现在不一样,他对兰德雷斯毫无信任感。</p>
何况对方是只有6岁的小女孩儿,麻醉、术前准备和术中支持和成年人不同,手术本身的差距就更大了。6岁孩子的肚子可能只有成年男性的肝脏那么大,寻找出血还在其次,如何缝合止血才是关键。</p>
总之,他必须在现场。</p>
卡维打开了那个沾满了泥印灰尘的手提箱,取出一张皱巴巴的叠好的纸张:“巴黎外科协会会员我肯定没有,但我有这个。”</p>
“什么东西?”</p>
“那天做完比才先生的喉癌手术之后,拿三皇帝命霍特先生为我颁发的荣誉军团军官勋章。那枚纯金打造的勋章太贵重了,我留在了家里,只带着这张证书出门。”【1】</p>
自从第二共和国开始,荣誉军团勋章就不止授予军人,开始授予平民。同时还放宽了人数限制和国籍要求,只要为法兰西做出卓越贡献就能获得。加上原本就没有贵族特性,使获得授予的人数比之前增长了许多。</p>
但即使如此,它仍代表着法兰西的最高荣誉。</p>
如果拥有法兰西荣誉军团勋章的外科医生都不能进入手术剧场旁观,那恐怕全法国也找不出多少能进去的了。</p>
面对这张纸,兰德雷斯不得不妥协。</p>
今年二月开始,主宫医院的手术剧场就严格对内开放,并且完全免费。一场维也纳人眼里的外科手术秀,被直接抬到了医学教育的高度,至于是否达到了改革预期就仁者见仁了。</p>
剧场里只零星地坐着几个人,卡维随便找了个靠前的位子,脑子里反复思考着可能出现的手术画面。</p>
上午10点手术正式开场。</p>
“女孩儿,6岁,因被马车冲撞后踩踏碾轧3小时收住院。”兰德雷斯汇报的病史非常规范,甚至有了些现代的味道,“车轮碾轧了她的手臂,马蹄踩过她的腹部,患儿当场昏迷。</p>
2小时前患儿出现高心率低血压,考虑手臂创面失血不多,有内脏出血的可能性。1小时前患儿清醒,询问后未发现头痛头晕和呼吸困难,暂时排除颅脑和肺脏的损伤。</p>
术前诊断,腹部内脏损伤,肝脾脏破裂,行剖腹探查术。”</p>
术前消毒是佩昂做的,还有结束泌尿外科实习的阿尔巴兰帮忙,步骤和范围都没有问题。问题在于诊断过于草率,没有做腹部穿刺确定有无积血。而且,他们也没有做好备血工作,万一术中大出血休克怎么办。</p>
卡维可不管手术是否开始,只要进了剧场那就等同于进了主场,觉得有问题就得开口提出质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佩昂,我之前是怎么教你的?遇到急诊外伤出血严重血压不稳的伤员,除了诊断和术前准备,还要做什么?”</p>
“这”佩昂一个激灵,似乎想起了沉睡已久的记忆。</p>
兰德雷斯就知道卡维会这样,连忙警告道:“卡维医生,手术剧场内只允许有一个声音,其他人不得喧哗。”</p>
卡维可不管这些:“佩昂,告诉他漏了什么步骤。”</p>
佩昂看了眼卡维,又看着小女孩儿的肚子,那张嘴却像锁死的保险柜柜门,怎么都说不出口:“是”</p>
“不要有顾虑,是什么?”</p>
佩昂回答道:“要备血,我们没有备血。”</p>
“备血?”兰德雷斯皱起眉头,“我不是准备了补液么?”</p>
佩昂搬出了卡维当初说的原话:“这种病人随时可能大出血,需要时刻补液,也需要输血,晚了就来不及了。因为输血前要配对血型,很费时间,如果血型出了错,那就是”</p>
“好了,我知道了!”</p>
兰德雷斯刚拿起手术刀,还没切开皮肤就被将了一军,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不过出于对病人的尊重,以及最基本的职业操守,他还是让佩昂去做了备血,原先的一助位置由阿尔巴兰替代。</p>
可惜的是,阿尔巴兰这个实习生肯定做不好一助,尤其是如此复杂紧张的急诊手术。所以卡维再次提议:“兰德雷斯医生,我看还是由我来做你的一助吧。”</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