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沈放忽觉心头一颤,一股寒意直透天灵。他也算经历过几番凶险,但哪次都没有此般惧意明显。他毫不怀疑,若是下一句话说的不对,自己怕是再走不出这门。脑筋急转,道:“晚辈若有冒犯之处……”</p>
忽听脚步声响,外面一人到了门口。房门未关,就见来人黄色僧袍,身材肥大,年岁虽大,满面红光,却是道衍大师胥苍双。见了沈放微微一笑,合十道:“听说夜半来了客人,掐指一算乃是故人,不想却是公子。”</p>
沈放心中一喜,起身还礼,道:“原来是道衍大师,别来无恙。”斜眼一瞥,东门谨已将笼在袖中的手拿了出来。</p>
东门谨道:“两位认识?”</p>
胥苍双道:“这位沈公子,为人侠义,敢作敢为,更是忠良之后,乃我忘年交。”</p>
东门谨道:“哦,不知是哪位忠良?”</p>
胥苍双道:“沈公子先严,乃是辛稼轩旧部。十余年前,率军与金人恶战,壮烈捐躯。”</p>
东门谨连连点头,对沈放拱手道:“原来是将门虎子,失敬失敬。”</p>
沈放道:“不敢不敢,晚辈不懂此间规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阁下海涵。”</p>
胥苍双笑道:“进来便见两位剑拔弩张,还道我是眼花了。”朝沈放道:“公子不知此地规矩?”</p>
沈放道:“是,来的委实冒失了些。”</p>
胥苍双道:“原来是无人介绍,既然如此,相逢又是有缘,贫僧便做个引荐人如何?”</p>
东门谨难得笑了一笑,道:“大师是省事人,如此甚好。这样一来,我倒是也没了责任。”</p>
胥苍双道:“不过规矩不能省,若想当同昇内号的客人,至少须得知晓此间来历。若是猜不出,我等也是为难。不过沈公子智慧过人,想是难不倒。”</p>
沈放略一思索,道:“两位莫不是偃师后人?”</p>
东门谨神色微变,道:“哦?”</p>
沈放知道猜的不假,道:“初听会说话说动,如人一般的人偶,晚辈自然也想到偃师故事。只是不知这一脉竟然还有传承。适才听先生之姓,再想这同昇二字。‘偃’中乃是个‘妟’字,又是日出清明之意,岂不正和‘同昇’。”</p>
东门谨点头道:“沈公子举一反三,果然有急智。看你也不是冒失之人,怎会如此草率?”</p>
沈放此刻也知自己险些铸下大错。</p>
世人皆道鲁班、墨翟乃是巧夺天工之鼻祖,但在历史之上,还有一位奇人——偃师。</p>
周穆王巡狩途中,路遇巧匠偃师,说有艺能献上。穆王许之,次日携一人来觐见。为穆王歌舞,千变万化,惟意所适。歌舞将完,这舞者忽对穆王左右侍妾以眼神挑逗。穆王大怒,欲斩偃师与此人。</p>
偃师大慑,立剖散倡者以示王,皆傅会革、木、胶、漆、白、黑、丹、青之所为。王谛料之,内则肝胆、心肺、脾肾、肠胃,外则筋骨、支节、皮毛、齿发,皆假物也,而无不毕具者。合会复如初见。王试废其心,则口不能言;废其肝,则目不能视;废其肾,则足不能步。穆王始悦而叹曰:“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乎?”诏贰车载之以归。</p>
据说后来偃师的两个弟子东门贾、禽滑釐,将偃师的本事告诉了鲁班与墨翟,两人大惊,“二子终身不敢语艺”。</p>
此乃《列子·汤问》中载,后世亦称弄木偶的艺人为偃师。但典籍之上,关于偃师的记载唯有此篇。有传说鲁班嫉妒偃师的本事,散播谣言,说偃师的人偶能动,乃是因为拘禁了活人的魂魄。此乃子虚乌有的传闻,后世偃师的技艺传承也再未见于世。</p>
沈放大胆一猜,不想竟然真是。偃师传说已有数千年,但就连江湖之上,也未闻消息。自己师傅还有遇到之人,也无人提及,想是行事谨慎低调之极。自己贸然进来,开口就要人家的最高传承之密,当真是犯了大忌讳。</p>
东门谨似看出沈放心中所想,微微点了点头,道:“偃师一脉,求的是技法之大道。祖先有言,一曰精益求精,二曰不求名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