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舅家房后,一边是小菜园,一边是许多大石墩围起来的,大人们总归坐在那里话家常,石墩的旁边有一颗桑葚树,好似不经意间拔地而起的,在大家不曾注意的每一天里。</p>
而郝家园每一次过来总是站在小菜的前面,一只手拄在围栏上面,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看起来很高级的拐棍,是古铜色的,他可宝贝着呢,他的龅牙总是呲在外面,他觉得自己是温文尔雅的,可我们这群小孩子,总觉得他像个小丑,粉色的外套里面非要套个绿色的衬衫,衬衫和外套都是皱皱巴巴的,就连他那大红色的裤子,也是松松散散的好多褶皱,他还要配上一顶白色的帽子,上面有着粉色的道道,每次过来时,他都要先摘下帽子,双腿交叉弯曲,拄着拐杖,以他自认为最绅士的模样,向大家行李,一般这种时候,是没有任何人抬眼去看他的,他也不会生气,继续呲着他的大牙,看着一切,当然用他的话来形容,他在俯瞰民生。</p>
郝家园就站在那里,像个奇怪的雕塑,最是吸引小孩子们,我们将他围在里面,而我总会嫌弃的抬眼,看着他那一口大龅牙,其中有一颗门牙是黑色的,看起来甚是恶心,周遭其他牙齿也布满了牙垢,所以我们都觉得他是从来不刷牙的,他自己却说他那颗才不是什么黑牙,他年轻时候就镶的大金牙,可是是金的,又怎么会褪色呢,按照哥哥的话来说,就是个爱吹牛的人,真正的绅士,怎么可能不刷牙。</p>
郝家园的来处,我知之甚少,大人们对他也只有倜傥,但我总觉得他的曾经该是风光的。</p>
也许奇怪的不是他的配色,而是他的老旧。</p>
我一直好奇他的故事,可也忙于奔波自己的人生,再一次听到他,没想到还是滑稽的糗事,他也是最后一件了。</p>
人生好奇怪呀,当我们知道我们再也没办法见到那一个人的时候,我们能努力回想到的,竟然是初见时的模样。</p>
我们都努力的奔跑在各自的赛道,有的钻进了森林,有的跑进了广场,哪怕我们停下脚步,回头看,周遭早就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就像老舅家门口的那棵桑椹树,我在它身边驻足过,好奇过,可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多了这么一棵桑椹树。</p>
听小老头说,郝家园前几年中风后,就去了正一村的养老院,刚盖好没有多久,里面就收满了老头老太太,郝家园就是其中一个,无儿无女,拿着自己每月六百块的退休金,悉数交给了养老院。</p>
据小老头形容,他一进去郝家园住的那间屋子,扑鼻而来的尿骚味儿,烟味儿,灰尘味儿,甚至那腐烂的味儿,简直一瞬间就能把人送走,就六平米的小地方,一个铁架床,床上面铺着单薄的褥子,是郝家园喜欢的粉色,仔细看过去,还有绒毛透出来,郝家园就躺在上面,穿着他那四处抽丝的稠面睡衣,几十年的蹉跎,丝绸睡衣也早就没了光泽,皱皱巴巴的,到处拉丝,西装领将郝家园脖颈下的胸脯暴露在外,肋骨根根分明,他原本就黝黑的皮肤,看过去,竟然是不均匀的,密密麻麻的黑皴附在他原本就黝黑的皮肤上面,他的龅牙依旧裸露在外面,臭气熏天,他的眼镜还戴着,一只手垂落下去,头偏向床头柜一侧,顺着他瞪大的眼神方向,木制床头柜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书,看样子郝家园应该经常看这一本书,书已经烂的看不清上面的文字,还是用麻绳装订的,也多亏了麻绳才能让它看起来像一本书。</p>try{ggauto();} catch(ex){}
我想这就是郝家园的日子吧,他想念着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哪怕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仍旧是那个文邹邹的少年。</p>
墙角还有一个双开门的衣柜,也是木质的,凹凸不平的毛刺,让人望而生畏,两扇柜门上面贴着荷花的图片,看光泽和颜色,应该是郝家园喜欢的吧。</p>
柜子里面都是他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柜子的最底下铺着旧报纸,每一件衣服虽然破旧,但都平平整整的折叠在那里,我想这是郝家园最后的体面吧。</p>
小老头是和郎力还有刘耿以及村里面的一些年轻人一起过来的,是来给郝家园收尸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