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许是我记差了。”</p>
“就是你记差了。喏，快接过去。”</p>
巧娘心中不好意思，将手中衣裳丢在木盆里，在衣裙上略略擦拭了手，这才缓步上前接了两条肥硕的江鳝。手指无意中触碰了薛钊指尖，巧娘顿时心中怦然。</p>
她垂了头，低声道：“你……钊哥儿，要不要进来坐坐？”</p>
本以为他会推却，不想却一口应承下来。</p>
“好啊，正巧有些事要问巧娘呢。”</p>
薛钊推门而入，巧娘疑惑道：“问我？何事啊？”</p>
“那人参……也就是地精，多亏了此物，不然绣娘此番只怕性命不保。”</p>
巧娘返身去放江鳝，折返回来道：“从前娘亲也是难产，郎中开了地精吊命。爹爹去城中买了地精，待回来时娘亲已经去了。没用上，这地精就一直留存着。”</p>
“原来如此。”</p>
巧娘给薛钊搬了藤椅，待其落座便问：“那小娘子好生古怪，看着在水中颇为灵活，探手一抓就是一条江鳝，结果上了岸走起路来一步三摇的……她也是你朋友？”</p>
“小鹬啊……”薛钊沉吟了一番，解释道：“她自小生长在船上。船上嘛，一个浪头过来船身来回摇晃，所以她走路就稳重了些。嗯……再有，习惯了船上，猛然上了陆地，就有些晕陆。”</p>
巧娘心中铅云散尽，听得这等新鲜词，顿时掩口而笑：“晕陆？咯咯……我还是头一次听闻。”</p>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p>
巧娘也寻了藤椅与薛钊对坐，又说道：“今日怎么不见钊哥儿行医？”</p>
“昨日义诊都看过了一遍，想来今日再去也是空等。不如守株待兔，谁若是头疼脑热自己就会来寻。”</p>
“也是。”巧娘双手绞在一处，说道：“今日听三娘说，钊哥儿在外间定过亲事？”</p>
“是啊。”薛钊便想起了燕无姝，也不知那龙虎山二道离了巴蜀，燕无姝会不会解了束缚。</p>
巧娘顿时心中一痛，强自忍着又问：“那若是钊哥儿出不去此间……可曾想过再……再说一门亲事？”</p>
女子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已细不可闻。</p>
薛钊沉吟着道：“顺其自然。”</p>
巧娘心中纠结，何为顺其自然？她不知该喜还是该忧。</p>
正思忖间，薛钊却道：“巧娘可有何心愿？”</p>
“心愿？”巧娘想了想，便气哼哼道：“这世人大多忘恩负义，我时而就盼着老天整治那些忘恩负义之辈。”</p>
这个倒是不难，就算不用自己出手，也很容易做到。</p>
“还有呢？”</p>
“还有……”她瞥了眼薛钊，又慌忙垂下头：“还有就是，就是一些女儿家心事。”</p>
心中好似小鹿乱撞，巧娘慌乱一阵，转而问道：“钊哥儿问这些做什么？”</p>
“就是随口一问。认识了巧娘好些时日，还没好好聊过。”抬眼看了看天色，薛钊起身：“我回去看书，巧娘若是得空可去家中寻我。”</p>
“额……我送钊哥儿。”</p>
将薛钊送出门，巧娘依着柴门观望，直到那挺拔身形进得自家，这才施施然回身去晾晒衣物。</p>
她心中胡乱思忖，想着薛钊方才那最后一句到底是何意？</p>
晾过衣物，巧娘匆匆入屋，寻了米粉，摘了斗笠，又打了盆清水，而后对着盆中清水，仔细往那左半边脸涂抹着米粉。</p>
米粉遮了黑色胎记，水中女子顿时颜色好似天仙。她美了一阵，忽而气恼地一拍水面，啐道：“丑八怪！钊哥儿哪里会看上你！”</p>
………………………………</p>
晚来起了山雾，白茫茫自山巅流转而下，于是这下河口云遮雾罩，好似天宫。</p>
桌案上不过两样菜，一样煎的江鳝段，一样是烤炙的鸟雀。薛钊与香奴相对而坐，一个神思不属，一个心不在焉。</p>
香奴吃着鸟雀，气恼道：“道士可曾与臭鸟说了？”</p>
“哦，忘记了。”</p>
“算了，明日我再去捉。”</p>
“嗯。”</p>
薛钊随口应着，也不知思忖着什么。</p>
香奴等了片刻，终究忍不住好奇道：“道士在想什么？”</p>
薛钊终于回过神来，将口中饭菜咽下，说道：“有一桩事有些为难……”</p>
“为难？道士不是说过，为难便不去做吗？”</p>
“是说过。不过嘛，我方才仔细想了想，好似又没那么为难了。”</p>
“道士到底要做什么啊？”</p>
薛钊笑着揉了揉香奴的脑袋，迎着那一双满是疑惑的潋滟道：“香奴可知什么是仙？”</p>
“仙？”香奴想了想，就说：“呼风唤雨、飞天遁地，法力无边、长生久视。”</p>
第九十三章</p>
第九十三章</p>
“仙——”</p>
食指在杯子中蘸了水，薛钊在桌案上写下字迹：“人在山上是为仙。为何在山上？因为仙要远离尘世。”</p>
香奴懵懂，等着薛钊继续解释。</p>
“为何远离尘世？因为仙人早已看破了尘世。”</p>
性命双修，非止吐纳天地灵机，更需要心量上的修行。南华经内篇逍遥游，其讲述的内容大抵有三，一为心量、格局，二为世人、修行者、得道者之分，三为无用之用。</p>
薛钊反复研读，却从一个个寓言里看到了心量，那逍遥游便是心量的修行之路。</p>
心量如何修行？多思、多闻、多经历。</p>
不曾沾染红尘，又哪里称得上看破红尘？</p>
‘反者道之动’，修行便是从有反于无，再从无反于有，在无有之间不偏不倚。</p>
而后出世既是入世，入世既是出世，此为雕琢复朴、返璞归真。</p>
此真为真心，有真心自然是真人。</p>
红尘游历，炼的是心量。走马观花，粗略看过，那只是游。</p>
有道是‘纸上得来终觉浅’，道理摆在那里，你看了，与经历过再去看，所思所得截然不同。</p>
既然游历红尘，不能只游不经历。这浮华尘世，清浊混杂，不如意事常八九、能与人说二三言，又哪里会全然顺遂心意？</p>
想到此节，薛钊暗暗拿定了心思。</p>
他长久的停顿，让一旁的香奴等得不耐，忍不住道：“道士到底要说什么？”</p>
薛钊忽而转口道：“哦，我若是娶了李巧娘，香奴会不高兴吗？”</p>
“哈？”香奴眨眨眼，蹙眉道：“道士娶了巧娘，便是不要我了吗？”</p>
“不是啊。”</p>
“那我还是道士的道侣？”</p>
“嗯。”</p>
香奴松了口气，莫名道：“既然如此，我为何要不高兴？”</p>
“哈哈哈——”薛钊大笑。心中却想着，香奴也不知何时才会开窍。如今虽化作了人形，却只是黄毛丫头的心性。</p>
香奴闷头吃了两口，想着道士与巧娘成了婚，便心中有些酸涩。继而问道：“道士喜欢巧娘？”</p>
“还好。欣赏是有的，喜欢又谈不上。”</p>
“那为何要娶她？”</p>
“这世上又有几人娶了喜欢之人？便是两情相悦，又怎知日后不会彼此相看生厌？”顿了顿，薛钊道：“红尘炼心，总不能一直依着心意行事，那与闭门苦修又有何区别？还好此处是洞天，巧娘也——”</p>
香奴顿时豁达起来。是了，巧娘非人！脱出此间，只怕并无巧娘此人，洞天里的一切如梦似幻。</p>
“好吧，那你何时娶她？”</p>
“唔，总要过一些时日吧。对了，还得拜托香奴装神弄鬼一番才是。”</p>
“哈？”</p>
薛钊没再多言，只是想着自己在这洞天之中大梦一场，与旁人成了婚，只怕燕无姝知晓了会极为不喜吧？</p>
夜凉蛙鸣远，雨沛风闲。</p>
薛钊吃过饭后便早早修行，两个时辰光景方才冲开一处关窍，离冲破一条大脉尚且遥遥无期。</p>
香奴吃过饭，丢下饭碗便跑出去疯顽。深夜才回返，身上湿漉漉、脏兮兮，偏生心绪极佳，也不知又如何作弄的小鹬。</p>
薛钊刚好收功，瞥了一眼便嗔道：“又弄脏衣服，以后自己的衣服自己洗。”</p>
香奴腆着脸过来拉住薛钊的手：“道士，我方才与小鹬斗法，她比我修行还早，结果还是我赢了。”</p>
“打架了？”</p>
香奴摇头：“不是打架，是斗法。”</p>
“如何斗的？”</p>
“吐出妖丹散去法力，看谁先变回原形。”香奴得意洋洋：“我法力还生不少，她就成了笨鸟，嘿嘿……”</p>
薛钊便好笑地揉了揉她的头，起身舒展身形：“不早了，睡吧。”</p>
“嗯。”</p>
脱了外裳，盖了薄被，薛钊方才躺下，滑腻的身子便钻进怀里。</p>
“作怪！”</p>
香奴闷声道：“左右一会就会化作原形，莫不如不穿了，还省着将衣服弄皱。”</p>
薛钊没再言语，只是闭目抱璞守真、虚极静笃……怀中的香奴许是累了，须臾便呼吸匀称，继而身形缩小化作原形。薛钊松了口气，探手挼了挼，打了个哈欠随即入睡。</p>
转天清早，香奴饭都不曾吃又去寻小鹬晦气。</p>
薛钊刚洗漱过，正思量着要做些什么饭食，换了粗布襦裙的李巧娘便端着笼屉翩然而至。</p>
“钊哥儿。”她轻声呼唤。</p>
“巧娘？你这是——”薛钊上前开了柴门，将其让入院中。</p>
巧娘便笑着掀了笼屉，说道：“蒸了些粉糍，就是糖有些少，也不知你……跟香奴爱不爱吃。”</p>
瞥了一眼笼屉中的粉糍，依稀有些像是甑糕。薛钊心中一动，说道：“才得了三升米，不留着自己吃，怎么反倒换了糯米做这东西？”</p>
“钊哥儿怎么知晓了？”问了一嘴，瞥见薛钊那张面孔，巧娘随即垂下螓首，嗫嚅道：“我……我寻思总得钊哥儿恩惠，不好不回报一二。”</p>
“不过是几顿便饭而已。”</p>
笼屉里的粉糍是巧娘的情意，不好推却，薛钊便接过来放在一旁。</p>
巧娘束手而立，暗自咬牙，随即迈开步子进得屋中。内中倒是干净，只是床上堆着香奴替换下来的衣物。</p>
巧娘暗自蹙眉，手上不停，上前拾掇了衣物。便在此时薛钊看过来，连忙道：“正想着一会去河边洗了，巧娘你放在——”</p>
“不妨事的。洗洗涮涮本就是女人家的活计，钊哥儿这般有本事，哪里要做这些？”她笑了笑，道：“正好我也要去河边浣洗，不过是捎带手的事。”</p>
“额……那多谢巧娘了。”</p>
女子略略颔首，往外行出两步又停下：“钊哥儿可有要洗的衣裳？”</p>
薛钊便从木柜子里取出那件天青色的衣裳。</p>
巧娘接过，这才匆匆离去。待转到自家门前，转头瞥见四下无人，这才将头埋在那天青色的衣裳里，深深的吸了口气。</p>
那衣裳上的气息与薄被相类，不见寻常汗臭，反倒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闻着便是整个人都酥了。</p>
“巧娘……额——”</p>
身后忽然传来薛钊的声音，巧娘顿时骇得一通慌乱，抱着的衣裳落地，扶着篱笆这才不曾摔倒。</p>
“钊……钊哥儿！”女子呼吸急促，一张脸好似火燎过一般滚烫，心中生怕方才情形被薛钊瞧了去。</p>
“抱歉抱歉，不想竟吓到了巧娘。”</p>
方才背转了身形，他定然没瞧见吧？巧娘心中略略安定，摇头道：“不关钊哥儿事，方才是我想事情走了神。钊哥儿可是有事？”</p>
薛钊摊开左手：“巧娘看我左手写了什么？”</p>
薛钊眼中，左手赫然托着一块幻化而成的糕点。</p>
巧娘眨眨眼，道：“我……不识字的。不过钊哥儿手掌上只画了一横。”</p>
薛钊神情不变，笑道：“是吧？香奴非要犟嘴，说那是一竖。哪里是一竖了？分明便是一横。”</p>
巧娘便笑道：“许是香奴站在侧面看的吧？”</p>
“嗯，有道理。”薛钊散去幻术，说道：“晚上别忙活了，昨日新得了好东西，来我这用饭吧。”</p>
巧娘心中意动，却摇头道：“不好的。总去钊哥儿家蹭饭，旁人瞧见会说闲话的。”</p>
“说便说，左右我又不在意。就如此说定了。”薛钊摆摆手，转身快步而去。</p>
可怜巧娘定在家门外又是一番胡乱思忖。不在意是何意？是不在意旁人说闲话，还是不在意说自己与他的闲话？</p>
她晕沉沉端了木盆去河边浣洗，不过几件衣裳足足洗了一上午。待回返家中也不曾放下心思，胡思乱想着又提了篮子去山坡采集龙眼果。</p>
西山缓坡处有一株龙眼树，不知生长了多少年，树高十丈，想要龙眼果，须得爬上树采摘。</p>
她爬了几丈高，踩在枝头去摘龙眼，心中还在思忖，结果一时失手，整个人便惊呼着从枝头栽下来。</p>
“啊——”</p>
她骇得闭了眼，只当此一遭会摔得极惨。不曾想身形却被一双臂膀接住，那气息极为熟悉。</p>
头顶的面纱斗笠早已掉落，长长的睫毛颤动，女子迷茫着睁开眼，便见薛钊那熟悉的面容好笑地看着她。</p>
“方才见你上了树，我便在树下等着，没敢言语。就怕惊到了你……结果你倒是自己掉了下来。”</p>
“嘤——”</p>
声如蚊蝇，心中又羞又喜，双眼紧闭，生怕他瞧出她心中的窘迫。</p>
俄尔，薛钊道：“巧娘？”</p>
她睁开眼。</p>
“要不……我放你下来，你试试能不能走？”</p>
她懵然点头。</p>
薛钊便小心将其放下。巧娘心中狂跳，慌乱之际却也忘了去寻那遮面的斗笠。</p>
她试着迈出一步，随即眉头微蹙。</p>
“嘶……”</p>
薛钊便扶着他，自己矮下身略略查看，便见左脚脚踝高高肿起，想来是方才跌落时扭伤了。</p>
“扭伤，不好乱动。”说着，他背转身形到其身前微微矮下身：“我先背你回去吧。”</p>
巧娘愣愣的，不曾应声，身子却好似不由自主一般扑了过来。那并不宽阔的背脊贴在胸膛，巧娘心中只觉便是刻下死了也值了。</p>
身形随着他的脚步略略起伏，巧娘紧了紧揽住脖颈的双臂，又暗暗咬了下舌头，生怕此刻是在梦中。</p>
疼，不是梦！</p>
她瞥着钊哥儿那耐看的侧颜，忽而低声道：“钊哥儿……你……”</p>
“哦，本来要去山上转转，刚巧见你上树，放心不下就在树下等了等。”</p>
第九十四章</p>
第九十四章</p>
牛儿悠闲甩着尾巴于山坡吃草，那牛倌儿小哥却钻了林子。</p>
“额没旁的意思，就是……就是想跟你多说说话。”</p>
小哥搓着手讪笑，却不曾瞧见几尺外的身形悄然将树梢弯折。小哥缀在其后前行，树梢猛然抽打过来，他躲闪不及，顿时被抽得头晕眼花。</p>
“啊……哟……”</p>
香奴站定，回头恶狠狠道：“再跟着还有你好看！莫……莫谓言之不预！”</p>
丢下一句话，香奴蹦蹦跶跶去寻小鹬。</p>
牛倌儿小哥缓了半晌才睁开眼，只是左眼肿胀，看东西都模模糊糊。他嘟囔道：“凶巴巴滴，要不是看你好看，额才不稀罕咧！嘶——”</p>
他起身发泄似的胡乱踢了两脚树干，这才施施然垂着头回返。老牛还在原地吃草，小哥折了草茎叼在嘴里，正要寻个地方躺着，视线里却瞥见林中人影晃动。</p>
他揉揉眼，吐了草茎，便见薛钊背负着李巧娘从林中行出。略略思忖，他便矮下身藏在草丛里，偷眼观量那两人情形。</p>
薛钊行得不紧不慢，与巧娘说了些话，背上的巧娘总算略略舒缓下来。</p>
她忽而察觉一直戴着的斗笠不见了，顿时慌乱道：“斗笠！”</p>
她松开左臂捂住左脸，继而想到如今在薛钊背上，他应是瞧不见的。</p>
“唔？那斗笠似乎落在龙眼树下了，回头我再帮你取来。”</p>
“嗯。”巧娘声细如蚊。</p>
“其实巧娘不用戴的。”</p>
“嗯？”</p>
“不管你生得如何，喜的人不会生厌，厌烦的也不会因此生出欢喜。夏日炎炎，总戴着面纱多热？”</p>
“那……那你呢？”</p>
“早就说了啊，巧娘其实生得嫽俏。老天嫉妒才染了半边脸。”</p>
心中灌满蜜意，她撤下覆在左脸的手，又探过去拦住他脖颈。风吹过，些许散落的发丝拂在面颊，鼻息里都是他的气息。她将头埋在他肩头，痴痴的笑着，只盼着这归途永远到不了尽头。</p>
可惜村庄近在眼前，转眼便到了家中。</p>
穿过晾晒的衣物，拉开房门，薛钊小心将她放在床榻上。他落坐一旁，探手握住左脚脚踝。</p>
“我来瞧瞧吧。”</p>
“嗯。”</p>
襦裙拉开，罗袜褪下，脚踝处红肿，薛钊便探手覆在其上轻轻揉搓。</p>
罗袜中的脚趾勾起，牵动脚踝，巧娘忍不住轻哼一声。</p>
“别乱动，有些淤血，化开就好了。”他笑着道。</p>
那笑容落在眼中，便好似三春暖阳，暖得人心中熨帖。千般思绪，万般惆怅，便在笑容中舒展消解。于是她眼中满满都是她。</p>
“钊哥儿。”</p>
“嗯？”</p>
“我……嫁你可好？”</p>
鬼使神差说出口，巧娘顿时羞得埋下头来。心如小鹿乱撞，想着他会婉拒吧？真不该说出口……可不说出来又如何？</p>
只是念他、伴他，思他、想他，只在梦中亲近，而后待外间道路通了，任凭他远走？</p>
薛钊笑得温润：“好啊。”</p>
“哈？”她惊愕抬起头：“你……那外间的婚事怎么办？”</p>
“过后我再跟她解释吧。”</p>
女子心中百转千肠，认定了薛钊是在可怜自己，咬唇道：“我……我方才说笑的。”</p>
“可是我没说笑啊。”</p>
房中静谧一片，女子听得此言，顿时慌得不知所措。</p>
吱呀——嘭！</p>
房门忽而关闭，木头碰撞声中，一人飞奔离去。</p>
二人对视，薛钊起身隔窗观望，便见牛倌儿小哥飞也似的逃出院落，朝着村中跑去。他挪步门前推了推，外间不知何物抵住了门扉。</p>
“怎么了？”巧娘问道。</p>
“牛倌儿用东西抵住了门。”</p>
久在村中，巧娘因着不善推拒而总是吃亏，却也因此认清了一些人。</p>
她换忙道：“这……那王牛倌儿一早就觊觎香奴美貌，此番定是存了歹毒心思。钊哥儿，你……你快寻个地方藏了，晚了就迟了！”</p>
薛钊却笑着摇摇头，回身坐在床头，道：“能有多恶毒？”</p>
巧娘啐道：“他定是去寻齐老，齐老读过几年书，见天掉书袋，定然会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钊哥儿，你……”</p>
薛钊探手抓住脚踝，渡过去一丝真气继续化解淤血：“你都要嫁与我了，这等言辞做不成刀子。”</p>
巧娘红了眼圈：“钊哥儿，我……我是有非分之想，可也自知配不上你。这外间或许过几日就通了道路，你何必作践自己。”</p>
“哪里作践了？”</p>
迎着那双眸子，巧娘心中翻腾，隐隐听得人声渐近，她便咬牙道：“来不及了……钊哥儿真要娶我？”</p>
“如假包换。”</p>
她吸气道：“我……我做妾便好，不……不好耽误钊哥儿定下的婚事。”</p>
薛钊心中五味杂陈，只是探出手擦去她左脸颊上淌下的泪珠。</p>
“青天白日关着门，定是再做苟且之事！”</p>
“伤风败俗啊，去砸门！”</p>
“莫要冲动，我看薛神医定是受了巧娘引诱。”</p>
恶言恶语顺窗飘来，巧娘看着薛钊的面容，忽而深吸一口气，起身挣扎着落地，看着薛钊道：“钊哥儿莫要出头，有事我来说。”</p>
薛钊却笑着将她按在床榻上：“逞能。你去怎么说？边哭边数落乡党忘恩负义？”</p>
心思被说中，巧娘挑了眉头道：“他们本来就忘恩负义。”</p>
“李巧娘，给额滚出来！”</p>
刘二的声音方才落下，有人忽而道：“咦？哪里来的这般多鸟雀？”</p>
“呸！什么东西？”</p>
“鸟粪啊，臭死额咧！”</p>
“快跑！”</p>
鸟雀叽叽喳喳声响中，薛钊隔窗观望，便见七、八个乡民被一波波的鸟粪砸得抱头鼠窜，狼狈奔跑出了小院。</p>
最妙的是齐老明明腿脚最慢，却偏偏不曾落在最后。</p>
薛钊定睛观量，便见熟悉的褐色肥鸟停在篱笆上，见他看过来，便频频颔首。</p>
薛钊笑着点点头，小鹬便振翅而起，慢悠悠地朝着山中飞去。</p>
“到底如何了？那些人怎地走了？”</p>
薛钊回身，笑着道：“朋友帮了个忙，把那些吵人的家伙赶走了。”</p>
“朋友？”</p>
一声啼鸣，引得巧娘抻着脖子观望，便见那苍鹰高飞而去。</p>
巧娘赞道：“你那朋友好生厉害！”</p>
“你别责怪她就好。”不待巧娘反应，薛钊又道：“我回去算算时日，再寻曲三娘来下聘。”</p>
“你……嗯……”她半边脸颊染了红云，垂着螓首，又偏偏偷眼观量。</p>
“那我先走了。”</p>
“嗯。”她应了一声，又觉不对，开口道：“那门——”</p>
话才方出口，便见薛钊轻轻一推，那门扉便敞开来。薛钊驻足扭头笑道：“这等小事还难不住我。”</p>
巧娘又羞怯起来，低声赞着：“钊哥儿真厉害。”</p>
薛钊颔首而行，她便跳下床榻，趿拉着鞋子隔窗观望。待身形消失不见，巧娘才松了口气，继而才发觉，原本胀痛的脚踝似乎不痛了？</p>
她抬脚查看，却见脚踝已消了肿。</p>
笑意蔓上脸庞，一手抚着发髻，她痴痴的想着，钊哥儿生得好，懂医术，还会御飞禽走兽，这般的郎君只在梦中才有，不知为何却落在了自己面前。</p>
或许是这二十余年吃了太多的亏，上天才会如此厚赠于自己？</p>
想着方才一路趴伏在薛钊背上，另一只手便不安起来，继而暗啐一口，想着钊哥儿何时来提亲。</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