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一直到冬月末时，方才渐渐冷了起来。街道上人来人往，有钱人已穿上了暖和的皮裘，穷人则只能多裹两件衣物，当然更惨的是街边的乞丐，在寒风里冻得瑟瑟发抖，却还要不停地向路过的行人磕头乞讨。</p>
何大器看着这些乞丐不禁直皱眉头，前几天陆相公才着人将街上的乞丐都安置了一遍，许多身体尚可的都得了些闲散的活计，实在残缺无法的也先救助着，至少度过这个冬天。但这才几日方过，却又冒出来这么多。</p>
何大器今日是得了假，拿衙门里的话说就是“休沐”。他揣着一包钱在街上胡吃海喝了一顿，撑得肚子都隐隐发痛了，却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了。</p>
信步在街巷里乱转了一会，何大器只见一条小巷人进人出，十分热闹。他好奇地凑过去，没走几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在一家门首倚着向他轻笑：“小弟弟，进来喝杯茶嘛？”</p>
何大器吓得赶紧掉头就跑，身后传来一片哄笑声。</p>
他涨红着脸回到县衙，实在无事可做，便跟着当值的几名护卫在门口聊天。</p>
陆鹏出来看见他后便笑着说：“你既然这么闲，不如回军中去瞧瞧吧，还有人念叨你呢。”</p>
“啊？”何大器发愣，“谁、谁啊？”</p>
陆鹏说：“你去了就知道了。”</p>
何大器便行了个礼后往外跑，到了城门口才想起现在驻地都改了，他都不知道路了。</p>
便在城门外叫了一辆骡车，驾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爷子，看上去很是精神。</p>
来去一趟五十文钱，略略的有些贵，但何大器在怀里数了一会觉着还承受得起。</p>
骡车得儿得儿地跑得又稳又快，何大器在车上舒坦地躺着，顿时乐呵呵地感觉钱没白花。</p>
“小郎是军中的人？”老爷子蹲在车驾上，悠闲地跟他聊着天。</p>
“现在不是了。”何大器嘿嘿地一笑。</p>
老爷子咂了咂嘴，笑笑说：“我看着也不像，年纪太小了。”</p>
何大器顿时不服气了，什么年纪小，他可是老兵了！</p>
正要反驳的时候，老爷子话锋一转，却感叹起现在这路好走了。</p>
“换成以前啊，别说五十文，五百文咱也舍不得跑这趟道。小郎或许不知，以前这些路，那都是烂路，路又窄又乱，路上全是坑，有时候还会有石子，不但伤牲口，车轮子也遭不住……”</p>
“现在呢？”</p>
“现在？你不是看到了吗？这路宽敞平坦，跑起来自然是轻松多了。你瞧这路面儿，青石板铺就的，这得花多少功夫？”老爷子啧啧地称赞，“说是那些修路的都是挨过饿的，打鬼门关回来的，给他们条活路是真能拼命哩！要不说咱陆老爷是青天哪，是真办大好事！”</p>
何大器呵呵地笑，又好奇地说：“那为啥以前的官府不这么做？”</p>
“以前？”老爷子顿时嗤地一笑，“你知道安置下那许多人要多少粮食多少钱吗？那些官府不拼命地从俺们身上压榨就谢天谢地了，还能自己掏出来？”</p>
说着老爷子便没口子地称赞陆老爷，听得何大器笑得合不拢嘴，心花怒放。</p>
这代入感太强了，听着别人如此真心实意夸赞相公，他就感觉跟老熊吃蜂蜜似的舒坦得不行。</p>
老爷子说累了，停下来歇息，何大器感觉不过瘾还想听，想了想从怀里数了十个钱递过去：“老爷子再夸一会。”</p>
老爷子被他搞得愣住了，顿时一喜，心说今日遇上个二傻子，收了钱便没口子地又夸了起来，将陆老爷吹得天上有地上无。</p>
但具体事迹就那么多，翻来覆去的车辘轱话说了多少遍，也没甚意味了，何大器还不停地问：“还有呢？”</p>
把老爷子逼急了，瓮声瓮气喊道：“那反正陆大老爷就是俺亲爹！行了吧？”</p>
何大器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你这么大年纪说这话，这不是折人寿吗？他一伸手：“把钱还我！”</p>
老爷子连忙指着前方说道：“到了到了。”</p>
何大器见前方一排高大的营房，便忘了要钱，高高兴兴地下了车，往那边跑过去。</p>
他在营地门口被拦住，几个卫兵都是他不认得的，看着他吆喝：“去去，别处玩儿去！”</p>
何大器顿时气坏了，踮着脚跟他们大声吵嚷，却怎么也说不分明。</p>
这时候有人听见声音出来，却是哈哈一乐：“怎么是你这小猴子回来了？”</p>
何大器一看顿时大喜，上前喊道：“冯队率！”</p>
这冯队率是当初那批乡兵中，少数留下来的二三十人中的一个。</p>
故人相见，分外亲切，冯队率带着他往营地里走，一边笑道：“小猴子，你咋有空回来？哦对了，我现在可是曲将了。”</p>
“曲将？”</p>
“如今军中改制，五人为一伍，三伍为一队，三队为一曲，三曲为一营。你算算我得管多少人。”</p>
何大器扳着手指算了半天也没算明白，惊叹道：“那你可厉害啊！”</p>
冯队率摇头道：“那还是比不上你，能跟着陆相公。”</p>
何大器顿时也得意地笑。</p>
他看着四周惊叹道：“这地方好大啊！”</p>
“那是，以后肯定不只住五百人的。现在可宽敞着呢，那些狗日的新兵都是四个人住一间房，都自己有床，比起咱们当年可享福太多了。”</p>
何大器回忆从前，也不禁感叹：“是啊，咱们以前多苦！一堆人挤一间营帐，晚上全是汗臭和打鼾的声音。”</p>
“打仗前晚，你半夜还吓得尿了裤子呢。”冯队率笑呵呵地说。</p>
“胡说！”何大器顿时涨红了脸。</p>
“别闹别闹，都多大人了。”冯队率将他推开，“不过现在的兵训练也比咱们那个时候苦多了，我都跟不上了。”</p>
何大器不以为然：“能有多苦，我又不是没练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