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斜靠着龙榻的靠背，似笑非笑地望着座下的孩子们。</p>
“你们的先生做了什么？”</p>
孔先生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迫害他……连李明都想替孔颖达喊冤了。</p>
“阿爷……”</p>
“你给我闭嘴。”</p>
“哦。”</p>
狄仁杰双眼看地，一字一顿地回答：</p>
“孔先生对陛下行咒诅之术。”</p>
原本不以为然的众臣立刻严肃起来。</p>
他们不信孔颖达谋反，是因为武装造反是一门高门槛的技术活，不是儒生动动嘴皮子就能成的。</p>
可诅咒，还真就是动动嘴皮子。</p>
而且别看只是嘴皮子的事，在封建时代，谶纬之言照样可以掀起血雨腥风。</p>
远的如巫蛊之祸；近的如玄武门之变前夜，傅奕密奏太白金星出于秦地分野，吓得李世民提前起事。</p>
不得不承认，熊孩子的这个点抓得很准。</p>
这个叫狄仁杰的小子，有点东西。</p>
孔颖达局促地挪挪屁股。</p>
虽然他绝无二心，但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说错一句话，无意中落人口实呢？</p>
李世民的眼睛扫过孔颖达。</p>
“口说无凭。”</p>
“句句属实，在场的各位同学均能作证。”</p>
“作证什么？”</p>
“孔先生当众诅咒陛下和整个皇室。”</p>
“诅咒什么？”</p>
“咒皇室绝嗣！”</p>
李世民的呼吸粗重起来，不知不觉坐直了身体。</p>
“如何诅咒？”</p>
四个字回荡在鸦雀无声的两仪殿，掷地有声。</p>
狄仁杰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道：</p>
“孔先生在课堂上说，大唐连年用兵、民力疲乏，然而陛下却不体恤民力，大兴土木，始作俑者其无后乎。”</p>
李世民瞥一眼在背后说自己坏话的某位大儒，一半好笑一半疑惑地问：</p>
“这句话有什么问题？”</p>
狄仁杰故作讶异：</p>
“孔先生咒陛下‘无后’，这不是问题吗？”</p>
李世民一愣，顿时捧腹大笑起来。</p>
群臣绷着的脸也放松下来，殿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p>
小狄仁杰眨着无辜的大眼睛：</p>
“陛下何故发笑？”</p>
李世民好气又好笑地指着他：</p>
“你们啊……‘其无后乎’是这个意思吗？还是问问你们的老师吧。上课都是怎么听的！”</p>
孔颖达的面色极为复杂，嗓音嘶哑道：</p>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不是诅咒对方没有后代！这句话是孟子劝诫梁惠王时说的，是劝诫！你们以为亚圣在骂街？”</p>
难道不是吗？！……李明大惊。</p>
他可是完整经历九年义务教育、顺利攻读初中学历的高材生。</p>
语文教材对这句话的解释，不就是“首恶应当断子绝孙”吗？</p>
“后、後，虽然现世的书籍碑文偶尔混用，但篆书中是截然不同的两个字。後有後代之意，而‘后’在篆书中则与‘司’对应，有掌控、管束之意。”</p>
孔颖达摇头晃脑地咬文嚼字。</p>
“孟子这句话的真正意思是——</p>
“君主最应爱惜人民，因为君主之上，无人能管束他。若君主不仁，则他人无法纠偏，后果不堪设想。”</p>
他正对当今全天下共同的君主，郑重其事地说：</p>
“老臣对陛下绝无二心。但陛下也应体恤民力，大唐创业未半，不可贪图享乐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