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王德化信步走进锦衣卫北镇抚司，骆养性正站在院子里，皱着眉头向镇抚梁清宏吩咐着什么。</p>
王德化无奈一笑，这是怎么了，今天人们好像都特别喜欢站在大空地中间说话，刚刚汉王是这样，如今骆养性也是如此。倒省得隔墙有耳了，真是个顶个的精明。</p>
骆养性眼角余光扫过，察觉到王德化的身影，先是一愣，继而脸上堆满笑容，快步上前施礼：“大节下的，督主怎么亲身走来，有什么事情，派个人来召唤卑职就是了。”</p>
王德化笑着摆摆手：“别别别，我已经不是督主了。你们再这么叫我，老徐该不高兴了。”</p>
骆养性笑道：“在卑职心中，您永远都是我们的督主。”</p>
王德化叹口气：“东厂提督不是什么好位置，最近差事是越来越难当了。诏狱里关着的姜埰、熊开元怎么样了，让梁镇抚带我去见见。</p>
骆公也先别走，见完那两位言官，皇爷还有话要我单独交待。”</p>
骆养性点点头：“那让梁镇抚陪督主去诏狱，卑职去书房给督主泡茶。”</p>
梁清宏闻言，恭恭敬敬在前引导，陪着王德化前往诏狱。</p>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镇抚一职，属于是位卑而权重。历任皇帝都刻意提升镇抚的权责，以制衡锦衣卫指挥使。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镇抚又都是东厂提督的心腹。</p>
不过眼前这位梁镇抚，是王德化卸任东厂提督后，刚刚新换上来的，两人也不大熟，又都有心事，便就这么闷着头往前走。</p>
先来到关押姜埰的牢房，王德化当着梁镇抚的面，假意将姜埰厉声呵斥了一番。姜埰则是一根筋，梗着脖子死不悔改。</p>
王德化也不较劲，骂完姜埰，又来到熊开元的牢房，梁清宏依旧恭谨地侍立左右。王德化笑道：“嚷了半天，我也口渴了，有劳梁镇抚去命人搬把椅子来，再置办些茶点。”</p>
梁清宏明白这位前任东厂提督是要代表皇帝，和熊开元说说悄悄话，于是连声答道：“明白，明白，卑职这就去为督主准备茶点。”</p>
说罢，梁清宏便快步退了出去。</p>
王德化望着梁清宏的背影一脸懵：你如此言之凿凿的，到底明白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你若是理解成我要代表皇爷说些什么，那是你自己的问题，可不是我假传旨意。</p>
我就只不过是想向熊开元卖个人情而已。因为他是极力弹劾内阁首辅周延儒才被下狱的。只要是周延儒的敌人，那就是我的亲密战友。</p>
此时四下再无旁人，熊开元则坐在牢房的破床上，倚靠着墙角，冷冷地瞪着王德化。熊开元刚刚已经隐约听到王德化大声责骂姜埰了，所以并没有什么好脸色。</p>
王德化不以为意，而是凑到近前，低声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熊司副，先跟皇爷服个软吧。周首辅圣眷正隆，不是你所能撼动的。</p>
若再固执下去，恐有性命之忧。到时候就算我等有意替你周旋一二，也会力不从心了。”</p>
熊开元闻言，脸色变了几变。王德化明是善意劝说，实则故意气人，熊开元果然更加恼怒。</p>
不过熊开元气的不是王德化，却是内阁首辅周延儒。</p>
前年，熊开元升任行人司司副，官从七品。年初，光禄寺寺丞出缺，熊开元谋之于周延儒，备述自己多年来历经贬谪困顿之状。</p>
结果周延儒不仅不愿提携，反而在熊开元说到一半的情况下，以有其他事务为推脱，令熊开元立即离开。</p>
熊开元恼羞成怒，大为光火，从此屡屡弹劾周延儒，达到了锲而不舍的境界。</p>
所以熊开元与姜埰都是因为死追着周延儒弹劾而下狱，王德化却从中选取了熊开元重点拉拢。</p>
姜埰弹劾周延儒，是因为耿直。熊开元弹劾周延儒，却出于意气之争。</p>
人争一口气，佛为一柱香。越是意气之争，越能激发人的战斗力，越容易走向不死不休之局。</p>
王德化苦口婆心劝熊开元向周延儒低头、服软、认怂，无异于火上浇油。以熊开元执拗的性格，自然不肯妥协。否则也不至于屡遭贬谪，从中进士到现在十八年了，竟然还只是个从七品小官。</p>
如今进了诏狱，连从七品小官都不是了，弄不好还有性命之忧。</p>
见熊开元只顾生气，并不答话，王德化又颇为温和地劝了一句：</p>
“今年正旦，皇爷还亲自向周首辅长揖，且曰：‘朕以天下听先生’。其礼遇之隆，信任之深，绝非一二言官弹劾可以动摇。</p>
皇爷一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今日既重用了周首辅，自然会不惜一切为其扫除障碍。其中关节，还请先生细细思量。”</p>
王德化的话过于直白，熊开元已经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而且这话里有两层意思：</p>
浅的一层，是告诉自己皇帝动了杀心；深的一层，则是王德化似乎同样对周延儒颇为不满，否则又何必支开旁人，冒险相劝。</p>
若是王德化刚刚的话被皇帝知道，怕是没有好果子吃。皇帝可是三令五申，严戒内侍结交外臣了。</p>
于是熊开元脸色稍稍缓和，轻声答道：”有劳王公提醒，但熊某自有坚持，岂能摧眉折腰以事权贵。”</p>
王德化厉声呵斥道：“皇爷仁德圣主，事事洞若观火，岂是尔能所能蒙蔽！</p>
你可知皇爷为了国事，宵衣旰食、殚精竭虑，是何等辛劳。尔等不思体恤君父，反而屡加刁难，岂是人臣所为？”</p>
熊开元与王德化对视一眼，也不答话。少时，梁清宏亲自端着茶水点心走了进来。</p>
王德化只略抿了口茶水，便继续责骂。骂了半晌，才吩咐道：</p>
“梁镇抚，请把姜埰提到这间牢房来，以后把他们两个关在一起。</p>
敢忤逆圣意，还想住单独的牢房，哪有如此美事。</p>
让他们两个相互监督、相互警醒。给他们纸笔，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上书向皇爷悔罪。”</p>
梁清宏连忙领命，王德化气呼呼地出了诏狱，来到骆养性书房。</p>
骆养性亲自将王德化迎入，笑着劝道：“督主莫跟那帮人置气，气坏了身子可是不值当。卑职亲手泡了督主最爱的普洱贡茶，您来尝尝看。”</p>
骆养性出自锦衣卫世家，父亲、曾祖都执掌过锦衣卫。对于吃喝玩乐，自然在行得很。</p>try{ggauto();} catch(ex){}
王德化接过茶水，品了一口，然后叹道：“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差事也是真难当啊。”</p>
骆养性笑道：“督主深受陛下倚重，自然能者多劳。不像卑职等，整天无所事事，都快被扫地出门了。”</p>
王德化幽幽一笑：“你们嫌厂卫失势，无事可忙是吗？</p>
这不好差事就来了嘛，皇爷密谕，命骆公把姜埰、熊开元秘密处决。”</p>
骆养性本来正捧着茶杯，陪二王公一起品茶。听到这话，一激动给呛着了，弯下腰咳嗽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