骇然之下，连打了好几个嗝，怎么止都止不住。</p>
“真的？！”</p>
她心底陡然一个激灵。</p>
脑子里好似有轰隆隆的雷霆在乱炸，将一切都搅得浑浑不清，只呆滞地又重复了一句：</p>
“真的？”</p>
拙静真君颔首。</p>
她顷刻呆傻了下去。</p>
等得好不容易缓下来，还未待她说些什么。</p>
此时。</p>
廊外长梯上，便忽有一阵脚步声响起。</p>
“……要不，你把我打晕吧？或者你随便变个小姐的模样出来，求求了！”</p>
青枝恨不能腾出手来一拳把自己打死：</p>
“我要是说了！小姐会杀了我的！换个人吧！拙静大真君，我再也不敢偷偷骂你了！”</p>
“陈玉枢的事情不必我多言，你也是听说过的，青枝，你与令姜乃是一荣俱荣之相。”</p>
拙静真君深深看了她一眼：</p>
“怎么决断，你心头其实已是有数的……”</p>
言罢。</p>
她身形一动，便已从原地不见。</p>
只徒青枝一人留在厢房欲哭无泪。</p>
而不等她懊恼多久，那脚步声也已是近了。</p>
陈珩……陈玉枢……陈珩……陈玉枢……</p>
陈珩……陈玉枢……</p>
豢人经！</p>
脑中仿是撞上了一道雷，这个突然出现的名字，让她仿是豁然开朗了起来，接着便是后怕！</p>
不行！</p>
即便只是一丝可能！</p>
也绝不能沾染上豢人经！</p>
“陈……陈珩！”</p>
来不及再多想了，青枝心下一横，大叫跑去推开门。</p>
她踉跄了几步，仰起脑袋。</p>
几步远外，那白衣道人微微有些讶异，也停了步履。</p>
他今日神情仿是不比往日，唇畔难得添上了一抹细微笑意，细看下去，似是还能窥见些窘迫和不安……</p>
但青枝此刻脑子里只有乱麻一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等到肚子咕噜发出了一声叫后，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力搓了搓脸。</p>
“小姐托我带些话给你……”</p>
她心里沉重苦笑一声，竟难得敛容行了个礼，将脑袋低下。</p>
……</p>
……</p>
日光仿是渐暮。</p>
在斜照过来的晕光中，青枝忐忑不安停下嘴，缩着脖子去打量陈珩。</p>
按着方才拙静真君几乎一字一句的传音，她原以为这人会惊疑、羞愤，以至于厌恶、发怒种种。</p>
但一如既往的。</p>
从那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来，看不清悲欢，也没有喜怒。</p>
“原来师姐已是回山门了，却是还未曾恭贺她道行大进……”</p>
陈珩眉目间一片平静，只笑道：</p>
“那你又该如何回返？”</p>
“应该，是由派里的人带我回去的吧……”</p>
青枝尴尬低下脑袋，将脸偏过去，又忍不住道：</p>
“那个，你——”</p>
“不，没有，师姐赠我《散景敛形术》的恩情，我一直不敢相忘，今后若有能效劳的地方，请转告师姐……”</p>
陈珩垂袖低眉，长身一揖。</p>
沉默片刻后，才淡淡开口：</p>
“珩，必当效力奔走，莫敢推辞。”</p>
“你……”</p>
青枝忽得有些难过。</p>
她刚还想说点什么，抬起头，便正正对上了陈珩那双眼。</p>
“不过，我还有一问。”</p>
陈珩道：</p>
“师姐在临行前，可曾给我留下过什么话吗？”</p>
青枝犹豫了片刻，还未等她出口，嘴里已是径自说道：</p>
“没有！”</p>
“是吗？”</p>
陈珩眼帘一搭，只微微颔首，两人又相对沉默了片刻。</p>
“我明白了。”</p>
他说。</p>
“……”</p>
在这难堪的气氛中，青枝肚子又咕噜叫了一声，她匆匆将脑袋一低，向陈珩告了个辞，便逃跑也似的钻进房门。</p>
在心虚阖上房门的刹那。</p>
青枝猛得想起陈珩方才在抬袖中，右手隐约是执着一根葳蕤花枝的模样，心下顿时吓了一跳！</p>
“……奶奶的！这是要让我去死啊！”</p>
青枝肚子又恶狠狠叫了一声。</p>
然后也不等她再犹豫分开门户了，随着虚空中突然一道清光照来。</p>
顷刻功夫。</p>
待得光焰敛去后。</p>
整间室内，已是一片空空荡荡，再无了声息……</p>
……</p>
……</p>
风销焰蜡，露浥烘炉，花市光相射。</p>
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p>
人影幢幢，灯火煌明——</p>
浦屿上的无数行人如织，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满街的钿车罗帕、暗尘逐马。</p>
湖岸的一处阁子前。</p>
陈珩静静地望着这一幕许久，又收回了目光，垂到右手执着的那枝僭素客上，忽得心中升起一股自嘲之感，轻笑了起来：</p>
“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终是只唯我一人而已，倒也算有趣。”</p>
他听出了青枝话语中的言不由衷，也猜测到了这里内或是存着隐情。</p>
可还是有股麻木疲惫的感觉像是要抽空了浑身的力气。</p>
每走上一步，都要被繁密的绳索捆缚的更紧一些，让他微微生出了些眩晕感，像是刚来此世被关押在水牢中的那百日苦捱。</p>
……</p>
“如今前路都还尚未可知，居然便先是乱了念头，我变了吗？居安才过多久，竟已忘了思危。”</p>
回想起自来浮玉泊之后的一桩桩，一件件故事。</p>
陈珩一时觉得荒谬，一时怅惘，又一时生出了些好笑之感。</p>
他寂然了许久，忽得微微俯身松手。</p>
面前是盈盈的湖波，岸畔还栽得几株垂杨柳。</p>
那枝僭素客只随着涟漪几个起伏，便被吞浸了不见，压到了层水的最下方，不知飘向了何处。</p>
岸上是笙箫鼓乐的声音，人来往去，灯影幢幢，好似流云聚散无定，平白给人一股如梦似幻的迷迷模糊感。</p>
“众生心不尽。”</p>
他敛了眸光，斜靠在身后的垂杨上，目视着这平湖风光和岸上灯焰人影，许久后，忽得平平道了一声：</p>
“大道理难名。”</p>
“若要开天眼……”</p>
良久的沉默后，陈珩忽得拊掌大笑，将腰都狠狠弯了下来：</p>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p>
若要开天眼，须当灭世情！</p>
在反复心头反复诵了几遍后，陈珩忽得顿觉浑身一松，仿是去了一层什么枷锁般。</p>
轻盈非常，酣畅淋漓，好似迈步就能飞腾于空冥之中。</p>
而同时，先天大日神光这门神通也微微一动，金铨神室之内，一尊先天炎光普照神君猛得睁开双目，发出一声霹雳暴喝！</p>
“仰观劫仞，俯瞰弥罗，竟是这般的成就了吗？”</p>
陈珩察觉到体内这变化，一时哑然失笑。</p>
“大道未成，又哪有暇分出心思去谋其他，倒是我的不是了。”</p>
远远。</p>
黑压的水波处。</p>
僭素花的枝桠似在潮中一起一伏，几个起落后，又倏得不见了……</p>
陈珩抬眸静静望着这幕。</p>
直至那花枝随水波逐月而去，再也不见了行踪，才收回目光。</p>
“果然，还是心乱了……”</p>
他不由摇头，在洒然长笑一声后。</p>
将袖袍一振，便转身离去，再不回顾。</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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