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闲人扮相的荀长老在见陈珩施礼入内后，便缓缓摇头，轻声叹息道：</p>
“贫道立在尔等身侧，倒恰似是蒹葭倚玉树，成了副粗陋不堪的浊相了！”</p>
君尧淡淡道：“荀兄若是如此在意皮相，我坐化后，便容你变化成我的形貌，如何？”</p>
“……”</p>
正饮茶中的荀长老听得这话，被哽了一下，连连咳嗽几声，面露无奈。</p>
“你……”</p>
他苦笑一声：“我不过是说笑罢了，却这般认真？多年过去，你还是不善诙谐，毫无半分的长进！”</p>
他摇了摇头，然后起身，打了个稽首，告辞道：</p>
“知你二位必有要事言说，贫道是个识趣的，便不在此叨扰了。”</p>
“有关首阳山谢应元之事，还望司空殿主能出言一二。”君尧起身相送：“荀兄，此事便托于你身了。”</p>
“……此事，我亦只能尽力去做劝说，至于是否功成，倒实是要去看天数了。</p>
毕竟师尊他老人家的脾性，可一向都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便连于我这个弟子，亦未存有十足把握，能去说动他。”</p>
荀长老思忖片刻，却没开口应下来，而是缓声道：</p>
“道子，因天尊与八派六宗之间的盟誓，哪怕以诸位祖师之尊，若未寻得上佳借口，亦无将他们轻易荡灭，你想必功于一役，只怕——”</p>
“只怕是痴人说梦罢？”君尧面色平平，语声中微露遗憾：</p>
“我只欲在寿尽坐化之前，再最后行了此事，扫荡后患，可惜……”</p>
荀长老闻言唯默然而已，一时无言。</p>
“道子，我便先告辞了。”</p>
良久后。</p>
他攥紧了袖管中的双手，叹息一声。</p>
将身一晃，便化作一道明黄烟气，遁离出了殿中，倏忽不见。</p>
而于荀长老离去后。</p>
君尧看向陈珩，他微微沉默了刹那，才开口言道：</p>
“陈珩，想必你已是知晓我为何要助你了？”</p>
“冯管事已同末进言说过了。”陈珩将手一拱，回道。</p>
在希夷山的这月余。</p>
那位冯管事除了每日送些饭食饮水过来，还会有意无意，同陈珩交谈几句。</p>
而米景世本就隐隐提及过君尧和陈嫣之间的干系，之所以要陈珩前往希夷山，敲夔牛鼓来求援助，也全是为着此般缘故。</p>
因他心中深信，君尧绝然不会对这些流落血裔，不管不顾！</p>
而虽说米景世不好过多深谈道子的家事，为尊者隐，只是简短几句便略过不提，但还是令陈珩知晓了个大概。</p>
再加之冯管事的这些言辞。</p>
陈珩心中便也勉强拼凑出了脉络来。</p>
并非全然是满头雾水，一无所知。</p>
“是吗？”</p>
君尧沉默一笑，不置可否。</p>
这个俊逸若神的年轻道人此时目光微微闪烁，难得存有了莫名的挣扎恍惚。</p>
他缓缓以手支额，眸中有复杂之色淌过，晦明难定。</p>
纵已时隔多年。</p>
纵往事早已作了尘土灰埃，再也不复……</p>
但念及到陈嫣，还是会有一种痛彻心扉的感触袭上他的心头。</p>
若奔洪，似野马。</p>
汹汹烈烈，难以平抑……</p>
半晌过后。</p>
他才再看向陈珩，语声又复平静，若井无波，道：</p>
“你为并未修行魔道经典，一身清炁精纯至极，显是出自玄门正统，未涉杂家九流，甚好。</p>
陈珩，那我问你，你可愿留在玉宸派中参习道法玄功么？”</p>
陈珩神情一凝，略有欣喜之色流出。</p>
“你若愿意，我可将你送入四大下院去做修行，将你名姓注入到派中的金册内。有了下院弟子的身份在，派中一些心怀不轨者，亦无法正大光明对你出手，否则便是违逆了法规，要遭受重惩。”</p>
说到此处时。</p>
君尧语声顿了一顿，道：</p>
“不过纵有派中法规约束，那些人无法明面动手，但暗中的阴私、谋算，却到底难以规避，你可畏惧吗？”</p>
“岂能尽如人意，但求不愧我心罢！”</p>
陈珩一笑，坦然对之。</p>
“既拜入我玄门之中，便等若是同陈玉枢决裂了，这等选取关乎你日后的修道前程，倒是不必急着来作答。”</p>
君尧举起茶盏，目光平静，道：</p>
“起初，陈白亦然选择拜入四大下院内来修道，但最后，他仍为陈玉枢所利诱。</p>
为了那老贼手中的《琅嬛秘笈》，叛宗离道，还屠了不少同门师兄弟，以做邀功……你到底可想清楚了么？勿要因一时的意气所引，却酿造成了日后的苦果。”</p>
“陈玉枢是险恶虎狼，似他那等食子之辈，如何能与之为伍？”</p>
陈珩打了个稽首，目光透出一股坚定不改神意，沉声言道：</p>
“道子，我并不敢将身家性命交付于此人之手，我之所以求道，是欲逐个长生逍遥，似那等苟活性命，着实非我心意！”</p>
这话语里透着的坚定无回意念，隆隆回响殿中，仿是无一物再能做动摇、阻拦！</p>
君尧闻得此言后，缓缓放了茶盏。</p>
片刻后，他脸上隐约有一丝笑意浮出，道：</p>
“很好，行道时最忌首尾两端，你能明了己心，已是要胜过大多人了，只盼你日后能够谨记今朝，勿要移了心志！”</p>
“末进不敢。”</p>
陈珩稽首言道。</p>
“以你之果决能断，实是璞玉一般，上佳的心性。我本应如待陈养素、陈义、陈蒲等人一般，将你放于身边做指点教导……”</p>
这时。</p>
君尧摇头：</p>
“但我寿元将近，大限已至，却再看顾不得了。”</p>
这一番生死大事，却被他说得平平常常，只是当做等闲来视之，并不以为意。</p>
而陈珩眸光一动，还未等他开口。</p>
君尧忽得将手一抬，袖中便有一道光华飞出，耀照无穷，煌煌明明，</p>
陈珩见那光华向自己飞来，忙伸手接住。</p>
一看，于他手中的，赫然是一本以金玉为材，甚是沉重的道书。</p>
“我便将此物予你，聊做助力罢。”</p>
君尧道。</p>
……</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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