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人今天在咱们的右翼攻得很急,接连打穿了于阗营的三道拦截,其左贤王阿始那默棘连的银狼旗,已经逼近野马岭。”夕阳下,牛师奖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幅简易地图,低声向张潜介绍,“虽然你提前安排了一支掷弹队在野马岭那边,但是,终究人数太少了一些。并且,跟于阗镇的其他各部分,彼此之间也很难合拍。”
“我再派一个团过去,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张潜听得眉头紧皱,目光盯着地图低声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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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到你这里之前,我已经派了常书欣和哥舒道元,带着两千弟兄赶去增援。”牛师奖迅速摆手,低声拒绝。随即,又将声音提高了一些,继续补充,“但是,据韦播汇报,他那边的突厥人有六七万。并且,可以穿过燕然山的道路,有可能应该不止野马岭一条。万一被突厥人杀到燕然山后,咱们面临的局势就会非常被动。”
“的确如此!”张潜双眉紧锁,轻轻点头。
虽然缺乏指挥大兵团作战经验,却也能看出来,牛师奖的担忧不无道理。
安西军的总兵力原本就远远少于对手,并且各营战斗力相差悬殊。如果被突厥人打穿了右翼,再倒插老虎口。牛师奖就不得不分出足够的人马,去保护自己的身后,那样的话,防线上的漏洞就更多,也更容易被墨啜抓到新的战机。
而即便右翼的那些突厥兵马,杀到燕然山另一侧之后,不调头回扑。突厥可汗墨啜,也可以立刻率部抽身离去。届时,先追杀哪一路突厥人,对安西军来说,就成了一个大难题。
更何况,此番远征,几乎抽空了安西四镇的可战之兵。万一突厥左贤王默棘连被打急了眼,不顾一切率领其麾下爪牙冲向安西,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老夫就只能再来找用昭了!”还没等他想好,安西军这边,究竟该如何应对,牛师奖给出了答案。“老夫不能由着墨啜出招,自己被动应对。用昭,老夫需要你陪老夫发一次狠!”
“大都护想怎么做,尽管吩咐!”张潜听得心中一凛,肃然拱手。
“你这边今天一直压着墨啜打,弟兄们已经打出了气势。而墨啜那边,却始终疲于招架,士气一落再落。”牛师奖深吸一口气,脸色也变得无比郑重,“所以,老夫希望,用昭下一次作战,不以破敌一垒为目的。而是一鼓作气,直捣墨啜的金狼旗下”
“这——”早就猜到牛师奖专程赶到这边来找自己,必然会有重要安排。却没想到,牛师奖竟然希望自己带领碎叶营向墨啜发起总攻,张潜顿时感觉压力山大,眉头跳了跳,低声沉吟。
“兵力方面,你不用太担心,老夫已经调了五千精锐过来听你调遣。”知道碎叶营最大的短板在哪,牛师奖四下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补充,“都在路上了,应该一刻钟之内就能到达你身后。山区狭窄,兵力不容易展开,你先前每打破突厥一垒,就停下来修整一次,已经让墨啜形成习惯……”
“大都护是说,一路突进,不再做任何停留?也不管身后和两翼?”张潜眼前骤然一亮,双拳也迅速握了额紧紧。
“你只管一直向前打,后路和两翼交给老夫。趁着中路和右翼的突厥人来不及反应,咱们今晚,一举拿下墨啜,以力破巧!让墨啜无论于别处准备了什么后招,都再没机会施展!”牛师奖将树枝狠狠插了下去,说得斩钉截铁!
“遵命!”张潜不再犹豫,果断肃立拱手。
对他来说,以力破巧,反而是最简单的任务。因此,只花了很短的时间,就想出了一个详细的进攻方案,并且按照其开始调整布署。
在白天的战斗中,碎叶营各团轮番上阵,一直压着突厥人打,因此,领兵的都尉、别将和校尉们,早已打出了信心。听闻有新的命令,一个个擦拳磨掌,唯恐落于人后。
平素严格训练的成果,这一刻也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命令传达之后,原本已经轮换下去休息的将士们,立刻重新在山坡上整队。细柳营一团、近卫团、朔方团…,数十面认旗,从山脚一直排到半山腰。
为了避免敌军有所警觉,原本被安排承担今日收尾之战任务的细柳营一团,仍旧被张潜放在整个攻击梯队的刀锋位置。只是暗中又从教导团调了一个精锐旅前去加强。如此,虽然细柳营一团的正校尉任仕武和副校尉方大恒在接到任务之后,没有向身边任何人透漏,队伍中很多机灵者,却已经察觉到了一些特别的味道。
“旅率,好像不对劲儿,我刚才看到了张思安,带着很多熟悉面孔,插到咱们身后,弓箭手之前的位置上了。”碎叶镇细柳营一团二旅,一队副骆广厦(骆光腚)悄悄拉了一下旅率逯得川的胳膊,用颤抖的声音提醒。
“来就来呗?怎么,你还怕他抢了你的功劳?”旅率兼一队正逯得川回头看了路广厦一眼,笑着调侃。
“不是,我还巴不得让张思安跟在咱们身后呢。”路广厦被问得大急,连忙摇头否认。
话音落下,又发现这话实在太容易引起误会,赶紧又小声补充,“旅率,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就比张思安差了。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说,张思安都做副校尉了,忽然带着人充实到咱们一团中来,恐怕是担负了特别任务。”
“你猜得应该没错!”逯得川深吸了一口气,以免让人看出来,自己的心情,其实跟路广厦一样紧张,“但是用不着管,张校尉既然来了,即便带着特别任务,肯定也得跟咱们团的弟兄们一起干。否则,上头直接调教导团过来,不是比悄悄地将他和他的人塞到咱们身后省事?!”
“那倒是!”骆广厦点头表示赞同,随即,又拄着长矛,悄悄向身后扫来扫去。好半晌,才不甘心地将目光收回来,低声感慨,“杨成梁没来啊!我还以为他会跟张思安一起过来呢。还有唐塔,也不知道去哪了?”
逯得川闻听,心中隐隐也涌起了几丝遗憾,轻轻吐了口气,低声回应,“唐塔去掷弹队了,据说是骆书记亲自点的将。他身高臂长,扔土坷垃能直接砸中公羊角,天生就是当掷弹兵的料。至于杨成梁,应该是被镇守使给保护起来了。她刚刚立下那么大的战功,将来肯定是要进长安见皇上的。万一受伤,把机会错过去了,岂不可惜?!”
当初在新训营同寝室的兄弟们,如今基本上都外放做队正或者旅率了。所以,平素很难聚在一起,像原来那样嬉笑打闹,百无禁忌。
大伙都有了好前程这一事实,让逯得川觉得非常开心。然而,在开心之余,他却总感觉有一股遗憾挥之不去。
“嗯!”骆广厦继续点头,随即,又用手指尖儿捅了捅逯得川,继续低声提醒,“我看到了姓邱的小白脸,他也来了,就站在方副校尉身侧。”
“邱小白脸?”逯得川楞了楞,费了一些力气,才明白骆广厦说的是考功录事邱若峰。撇了下嘴,低声回应,“他是负责给大伙记录战功的,当然要跟过来。不过,他哪里白净了?要我看,比王德宝黑得多。”
“我也觉得他比王德宝黑!”趁着队伍还没出发,骆广厦继续小声嘀咕,“可架不住他自己想得美啊。你听说了么,他最近就像只苍蝇一般,整天围着杨成梁转圈儿,赶都赶不走!”
“没听说!”逯得川又楞了楞,皱着眉头低声回应。随即,又摇摇头,笑着补充,“也好,邱录事是读书人,前程远大!据说他家里还是高门显第。杨成梁以前没少受苦,以后若是嫁给他,也算苦尽甘来了!”
“狗屁读书人,字还没你写得好看呢,我看他,根本就是个大骗子!”骆广厦朝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撇嘴,“再说,高门显第有什么好?里里外外规矩一大堆!杨成梁真的嫁进去,身后还没有父母兄弟撑腰,肯定得比童养媳还受气!”
逯得川笑了笑,没有接茬。心中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悄然涌起。
这种感觉,无关于喜欢或者爱慕,只是不甘。
不甘心杨成梁真的像骆广厦所说的那样,嫁入高门做受气小媳妇。也不甘心,一个外来的“小黑脸儿”,文不成,武不就,但凭着胆大脸皮厚,便摘走了新训营唯一的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