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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开宸到潘祥民家去,没带秘书。《乡+村+小+说+网 手#机*阅#读 》每回都这样,只要去潘祥民家,他都不让任
何人跟着。这“任何人”,当然也包括郭立明。因此,贡开宸走后,郭立明抓紧时
间处理了几档子由于赴京而积压下来的文案,再看看备忘板,备忘板上也没记着什
么特别需要急办的事,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真该回家走一趟了。妻子怀孕六七个月,
刚把岳父岳母从河南农村接来,许多后续的事都还没安置妥帖,但他在光线已很暗
淡的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儿,却怎么也起不了身,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情没办利索。
一种忐忑,一种不安,一种不稳定感……隐隐地搅动着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近
期来,这种感觉总时强时弱地在袭扰着、困惑着他。
十分钟后,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一愣。心跳骤然加快。这是预料
中的。
他知道这个电话是谁打来的。他明白自己迟迟不走,其实是在等这个电话,但
又有点害怕……
怕他会打来……犹豫了几秒钟,他还是去抓起了电话。果不其然,电话是省委
副书记宋海峰打来的。最近,宋副书记总是在贡书记不在的时候给他打电话。这一
个规律,已表现得非常明显。电话的内容,也越来越多地脱离工作,而“漫不经心”
地向非工作领域延伸。
郭立明是个非常敏感的年轻人。虽然秘书这个工作要求担任此职务的人头脑比
较灵活,但又不希望他们时时表现出自己天性中的那种敏感和冲动,不过,此时此
刻,他拿着电话机的那只手的手心里却已经渗出许多的汗水了。一时间,仍然是那
许多的忐忑不安和那种不稳定感一齐袭来……甚至还有一点点难堪……
“……回来了?”宋副书记的声音很平和。
“宋书记。回来了……上午就回来了……”郭立明立即拿起电话机的机身,拖
着长长的话线,一边连声应答,一边忙去关上办公室的门。其实下午开常委会时,
他俩已经见过面了,小郭还特地过去和宋副书记打了招呼。但宋副书记还是要这样
问,显得他特别关注小郭似的。“一路辛苦。”宋海峰寒暄了几句,然后轻轻地问
道:“贡书记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点事儿都没有?”宋海峰再问。他想知道,除了在下
午的常委会上公开传达的那些情况以外,贡开宸在北京还遭遇了些什么。宋海峰当
然不便问得那么直截了当,但含义是相当明确的。“从大的方面讲,应该说是……
没有……”“从不大的那些方面讲呢?”宋副书记故意笑着追问。“这我就不是很
清楚了。中央领导跟贡书记谈话时,我没在场……”“那很好。很好。什么时候上
我这儿来坐一下,咱们随便聊聊?”
郭立明没马上回答,本能地向贡开宸办公室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才连声
说道:“好的……好的……”“现在有时间吗?能不能现在就过来一下?”“好的
……好的……”郭立明这么答应着,但真的起身向宋副书记办公室走去,那还是二
十分钟以后的事。二十分钟里,他什么事也没干。他只是呆坐着。他心里一阵阵发
虚。他知道,作为省委书记的秘书,他不应该和其他省委领导同志发生除工作需要
以外的频繁往来和过于紧密的联系。这是在高等级的政治生活中,特别忌讳的事情
——有关这样的“工作纪律”,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却是此类政治生活中,早就
约定俗成了的“规则”。大家都这么很自觉地遵守着,以保持这一层次政治生活所
必需的和谐和周全。但二十分钟后,郭立明还是犹犹豫豫地跨过了这道“门槛”。
他安慰自己道:“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工作……”是的,他这么说,并非没有一点
道理。近一两年出现的种种迹象都在表明,如果贡书记一旦离任,宋海峰接任省委
第一把手的可能性极大,最重要的明证便是前不久,经中央批准,在贡书记率团去
德国访问期间,被确定来临时主持k省省委工作的便是宋海峰。为工作着想,也应
该让他了解更多的情况。但是,宋海峰当前毕竟还不是书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
郭立明这么做,仍然是严重违纪的——要知道郭已经不止一次去来副书记处“串门
‘了。但……这是宋书记主动邀请我去的,我……我能拒绝嘛?每一次都这么犹豫。
犹豫之后,也还是要去。带上几份本可以这时候去送,也可以不在这时候送的文件,
郭立明便起身向宋副书记办公室走去了。
宋海峰的办公室总是布置得那么有特色。这跟他整个人的气质一样,虎虎有生
气。
他从来不用秘书替他起草讲稿。特别是那些重要讲话,他都会像当年在学校里
写毕业论文一样,找来一大堆参考资料,还要找一些对这一专题素有研究的同志,
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跟他们做一些尽可能的探讨和切磋。他会和他们争论,诱导
他们向他提出种种反驳,以便他在最后阶段生成一条对问题非常明晰而又有力的逻
辑思路和阐述走向。他始终认为,“副手”的主要职责,就是给掌握最终拍板权的
一把手当高级咨议。因此,在任何情况下,一个称职的优秀的副手都要十分重视和
十分善于掌握情况,研究问题,准备方案,提供思路,当然还应具有相当全面的行
政能力,去推行一把手所拍板定下的工作思路。即便是当了省委副书记这样的高级
“副手”,已经在分工管辖的许多领域、许多部门里被赋予了相当的“拍板权”,
他认为其工作的基本性质仍然没有变。贡开宸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十分欣赏他
身上这种研究问题的浓烈兴趣和深厚功力。这使他在政治上显得特别生动,特别不
一般,洋溢着一股少见的学者气和强大的行政能力。
他今天找郭立明,是想摸一下底,确切地了解一下贡书记对马扬的态度。
“……还不太清楚贡书记最后准备怎么处置这件事。但有一点是清楚的,他已
经让人去搞清马扬的情况。他把这件事交代给组织部了。”郭立明回答道。如果说
在走进宋海峰办公室前的那一刻,他对自己究竟应该不应该来见宋海峰还有所犹豫
和忐忑的话,一旦坐在了这位副书记面前,所有那些犹豫和忐忑倏然间都弱化了,
甚至消失殆尽。自己会不由自主地应和着宋海峰的每一点要求,去回答他的每一个
问题。每次来见宋副书记,郭立明都会产生这种感觉。宋海峰也的确有这样一种非
常的亲和力和震慑力。机关里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感受:不能当面跟宋副书记说事。
只要当面跟他说事,不管原先是怎么地跟他不一致,说着说着,你就会认同他了,
就会跟着他的思路走了,你就不想再坚持自己那一套东西了。等走出他办公室,回
过味儿来了,可这时,你往往已经不好意思再去“纠缠”他了。所以,有人开玩笑
说,宋副书记身上有一股特殊的“气场”,对人能起催眠作用。也有人说那是一种
先天的气质,既俯瞰一切,又亲和一切,是天生的“领袖”胚,学是学不来的。这,
大概就是人们所说的一个领导人的“个人魅力”吧。
“他交代给组织部谁了?”宋海峰问。
“吕部长。”
“跟老吕是怎么交代的?”
“他原话是这么说的,情况不管正面的反面的,都要搞清楚,搞彻底。”
“哦……”宋海峰稍稍沉吟了一下。常委分工,他管组织。贡书记为什么没跟
他提一下此事呢?他心里不由得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他接着问:“你看贡书记的
意思是要起用这个马扬,还是想收拾他?”
“他没明说。”
“……你这个郭立明啊,”宋海峰淡然笑道,“这样的事,书记他怎么会明说
呢?依你的分析呢?”
郭立明犹豫了:“我……我真不太清楚……”
“那……好吧……”宋海峰没再为难对方,然后又问了些生活方面的问题,比
如郭的岳父岳母从河南来替他带孩子,住房有没有困难等等等等。然后,郭立明就
赶紧告辞了。
郭立明走出宋海峰办公室不多远,宋的秘书又追出来叫住他,跟他说:“宋副
书记还有点事儿……”郭立明一听,忙转身要回来的办公室。那位秘书笑着忙拉住
他说:“你不用去了。是这么回事,宋副书记知道你家里来亲戚了,住房有点紧,
刚才他亲自给管片的区房管局领导打了个电话,让他们给你岳父母找个临时住房,
解决一下困难。这是管你们那一片的区房管局局长的手机号码……”郭立明忙说:
“这……怎么可以……”宋海峰的秘书笑道:“没事。宋副书记早先在那区里当过
区委书记,跟他们特熟。区房管局的几个领导都是他一手提起来的。你就说是临时
租用的。当然,到底什么时候还,就看你方便了。”说着,把那张记有房管局局长
手机号码的小纸条塞给了郭立明。
郭立明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面对着那张小纸条,又呆坐了一会儿,心里七上八
下,仍然是忐忑,仍然是不安,同时又有许多的感动和感激。贡书记什么都好,但
的确没问过他岳父母的事……忽然间,他觉得自己真有点对不住宋副书记。有一个
重要情况刚才应该告诉他的,自己却犹豫了没说。常委分工,宋副书记管组织,把
这个情况告诉他也是符合组织原则的嘛!他站了起来,又呆想了一会儿,终于鼓起
勇气,下决心拨通了宋海峰办公室的直通电话:“宋书记,我是小郭……房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