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远很远的村子里,有一个很小的寄宿学校,这里的孩子都是被父母送到这里来接受管教,只有两个孩子有点不一样。
幼小的冯艺就不爱说话,他知道自己和那些在操场上活蹦乱跳的孩子不一样,他没有爸妈。他是被村委会的大妈压到这里来的。她说“这都是政府给钱,你给俺好好在这儿上学,别再去祸害村里的庄稼了。”
冯艺喜欢抓蚂蚱,已经踩坏好几家农户的瓜田了。
他看着操场上的那些孩子玩乐,他也想玩,但是知道这些孩子都不会和他一起,他们只会编着歌谣嘲笑他“有娘生,没娘养,没爹爱,小郎当。”
“郎当”是土话,骂人的。
那一天,天像往常一样闷热,蝉像往常一样吵闹,孩子们穿得和往常一样少。小男孩不知臊,冯艺干脆只穿了一个小裤衩就溜到了树下乘凉。那群孩子又来了,他们说冯艺不穿衣服就来上学,有要唱起那首歌谣,这次他们改了词儿“有娘生,没娘养,没爹爱,小流氓。”
他们中有个大个儿的男孩把他推到阳光地儿,扬起的土尘让冯艺眼睛都睁不开,他还辩解道“我不是小流氓,我是洗的衣服没有干。”
他这话引起了一阵哄笑,冯艺只能离开那块凉爽地界,躲在瓦沿下面,看着那些孩子在前面嬉闹。刘琛这时候从他后面出来了,他问“你在这里干嘛?”
冯艺心里有火,故意说“你别跟我说话,我没有爹娘,是居委会大妈送我过来的。”
谁知刘琛听了这话,反倒坐在了他旁边,有点惊喜地说道“我也没有爹,我娘上星期死了,不知道什么病,我是被一个福利机构送过来的。”
冯艺这才看向这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他不知道如何回应人的亲近,其他人都是对他打骂讥笑,第一次有人这般平等地与他讲话,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刘琛不知道他心中怎么想的,他说“没爹娘的孩子都要光着屁股吗?那我也来。”说着,他也把自己在外面的短裤脱掉了。
年少不知愁滋味,两个从未感受过家庭温暖的男孩聚到了一起,他们不懂亲人逝去的悲伤,只是把这个当作彼此一致的符号。那天,他们聊了很多,那天上完课,冯艺有点胆怯地问刘琛“我们是朋友了吧?”
“嗯!好朋友!”
男孩渐渐长成了十一二岁的少年。
这一天,冯艺神秘兮兮地对刘琛说“听说杂货铺的孙大爷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我们下了晚课一起去看吧!”
夏夜微凉,两个男孩趁着熹微的月色翻出了学校的矮墙,他们已经干过很多次这样的事情了,上一次是为了偷村委会阿姨家的西瓜。
孙大爷躺在摇椅上,手里的蒲叶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摇椅配合着他的鼾声在微微地晃动。老爷子已经睡着了,但是电视还在放着影像。
两个男孩躲在窗边看着电视上新奇的影像一个流行歌星正在万千歌迷的呐喊声中唱着他们听不懂歌词的歌儿,那么自信,那么张狂。音乐,从那个夏夜开始,滋润了两个男孩儿的心。
后来,他们知道那个人叫黄家驹。
天亮了,冯艺来到刘琛的床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他说“我以后也要成为像电视里面那样的歌星!”
刘琛咯咯地笑,他说“你要是要当歌星,我就当你的经纪人,给你出唱片!”
“别闹,我说真的。”冯艺觉得刘琛是在嘲笑他,他说“我要是当了歌星,肯定会有很多很多钱,到时候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刘琛从床上坐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我也认真的!”
“认真什么?吃香的喝辣的?”
刘琛没有跟着他胡闹,他说“我认真地以为你可以成为大歌星!”
冯艺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好朋友总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总能支持他的想法,他起身抱住刘琛,说“真是我的好兄弟。”
刘琛从冯艺的眼中看见了一道火热的光,他知道冯艺坚持的事情一定会去做。
小学校没有音乐课,冯艺就跑到没人的后山上,那里有一颗很粗壮的银杏树,每到秋天来的时候,这片后山就会被亮眼的金黄覆盖。金色的叶子在风中悠悠飘下,像一群重获生机的蝴蝶,虽然它们才刚刚脱离树干,又要落入树的根部。
冯艺嘴里唱着模糊不清的粤语歌,他的小本子上记满了他听到的古怪歌词。
刘琛就是他最好的听众,他就坐在银杏树旁,静静地听着,不时地跟着合唱几句。
等冯艺学会了,刘琛也会了。
上完学,刘琛问冯艺想去哪,冯艺说“肯定是大城市啊!那里可以看到更多!听到更多!学到更多!”
他们来到了江海市,在这里做搬运工,一小时两块钱。
那天他们帮一个倒闭的乐器店搬东西,老板要把一些破旧的乐器扔到垃圾桶里,冯艺拿出一个还很新的吉他问“老板,我这次不要工钱,这吉他给我成不?”
不值钱的破东西,给就给了吧。老板没有给一分工钱,但是给了冯艺那把吉他,还有几本乐谱和一个手鼓。冯艺感激不尽,说老板真是个好人。
老板没给他钱,却给了他实现梦想的一个机会。
冯艺回家把手鼓给了刘琛,两人相互监督,相互鼓励,渐渐地也能弹奏出一首简单的曲子了。虽然邻居的老太太会不时地来敲门骂街,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在无数个疲劳的夜晚,一把破吉他,一个小手鼓,成了两人最好的交流方式。
刘琛总能听出冯艺吉他中所要表达的感情,然后用不同节奏的鼓点向迎合,两个本来不懂音乐的门外汉,配合起来却像磨砺多年的老搭档。
后来,他们在天桥卖唱。
冯艺站着,刘琛坐在旁边,一下午下来,两人口干舌燥,双腿发软,却只是赚了五块钱。
他们用这钱买了一张黄家驹的卡带,那个夜晚,他们反复听了好多遍,睡觉之前,冯艺嘴里还在念叨“磁带真是个好东西,等我有了钱,也要出这样的磁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