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艺只能强压着嘴唇的颤抖,一句一句地将最后的几句歌词唱完
——背弃了理想,谁人都可以,
——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听完,刘琛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他轻轻地说“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在一起再唱这首歌,真好……”
每一个字说出来,都带着几点血沫,刘琛的话好像没说完,但他已经没了动静。脆弱的身体加上急性地内出血,刘琛几乎没感到什么痛苦就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旁边示波器上的波形图变成了一条平实的直线。冯艺不敢抬头,他还沉浸在那份波涛般的悲伤中无法自拔,他还在反复吟唱着最后那句歌词“哪会怕有一天只你共我,哪会怕……”
世上再没你我。
只剩我一个了。
齐星宇和易天可在门外,他们看不见屋内的情景,只能听见刘琛在病房内时断时续的歌声,他们听出了他歌里的悲伤便不去打扰。他们还天真的以为,刘琛会恢复身体,给冯艺一个巨大的惊喜。
歌声消失,伴随而来的是一声唤起易天可梦魇的电子提示音
滴——
顾不了那么多了。易天可立即推开门冲了进去,看见示波器上那条象征着死亡的直线时,她无力地后退,一直撞到齐星宇他才停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
易天可不敢相信眼前的现实。当初妈妈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难道连大白的科技都无法挽回这个人的生命吗?她双腿失力,几乎要瘫坐在地上,齐星宇扶起了她。易天可回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身抱住了齐星宇,她的泪弄湿了齐星宇胸前的衣裳。她想起了母亲离开的模样,想起了自己心中潜藏的悲伤,所以她才哭的如此干脆。
她不过是想拯救一个在死亡边缘的人。
善意终究让这个垂死的人更快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大白不顾一切地想要挽回,可是它也无法救活一个已死之人。
时空,已经做出了它的修正。
火化那天,这个酷热的季节出现了难得的阴天。浓云压住了一半的天空,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时隐时现,好像压抑着一场暴雨,即将冲刷这个世界。
火焰将一切都烧成灰烬,只留下那些永远埋藏在生者脑海中的记忆。那么大个的一个人,死了之后,原来只有这么一小盒灰,那么轻,那么孤单。
“对不起。”易天可在冯艺身后说。
他不知道这个女孩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他还想感谢她为刘琛支付了所有的医疗费用呢,可是那些客套的话他又说不出来,最终他叹了口气说“这不怪你,他走的时候是微笑的,他没有什么遗憾的。是我对不起他。”
冯艺的话让易天可恍惚了一下,她会想起那个有点阴沉的午后,她的妈妈躺在那个有点脏乱的小病房,安慰着小小的易天可“小可,你不要怪爸爸,妈妈也不怪他。他是为了我们更好的生活啊。在这么艰难的时刻,我不能陪在他身边。是我对不起他。”
易天可清楚地记得妈妈离开时候的模样,刚得到一点喘息机会的易云腾从病房外赶来,陪着妈妈说了会话,然后妈妈就离开了人间,离开的时候,妈妈好像也是浅浅地笑着的。她也没有遗憾吗?年幼的易天可不明白,她拼命地哭喊,捶打在易云腾的胸口,她说“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她长大了,已经没有那么恨父亲了。她明白了,易云腾那时候的无力感。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易天可看着冯艺问道。
冯艺抬头看了一眼涌动的云团,如果不早点走的话,这场雨可能就要挡住他前进的路吧,他说“回去吧。”
易天可不明白,她又问“回哪?”
“回到那个我们一起长大的小学校吧。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好,听说那里也已经重新装修了。小学校缺一个音乐老师,我回去凑个数吧。”
“不流浪了?”
冯艺笑了,他黑黝黝的脸上伴着笑意升起了很多皱纹,八字胡让他看起来有点恶意,但是那双眼睛却是格外的清明,他肯定的说“不流浪了,已经没有人在原地等着我了,我怕我找不到回来的方向。我现在,只想继续把歌唱下去就好。”
即将离开的时候,冯艺将刘琛的骨灰盒放进自己那个大大的旅行包,他从里面拿出几盒磁带递给易天可“我知道你花了很多钱,我一时半会也还不起,这些磁带录了我唱的歌,请你不要嫌弃。”
易天可收下了这些磁带,她冲冯艺扬扬手上的磁带说“那些钱你不用还的,这些磁带就能抵了。”
冯艺局促地笑了,易天可不再管他,挥手道别。
“这件事,我们都没想到。”等在火葬场门口的齐星宇见到出门的易天可就赶紧上前安慰道。
易天可反倒大大方方地将手中的磁带递给齐星宇“喏,这些磁带你可要保管好!”
说完,易天可就上了车。这次,她得司机是齐星宇。
齐星宇系好安全带,偏过头问她“我们去哪?回公司吗?”
易天可摇摇头说“先不回去了,你先送我去趟阿拉丁集团的总部大楼吧,我有些话想跟我家那个老头子说一下。”
两人离开后,冯艺也坐上了公交车。
雨小了,开始很小,然后雷声乍起,雨水就跟着咆哮起来。雨水在车窗上爬出一条条虬龙般的痕迹,然后被风永远地赶走,那留下的痕迹也会被新的雨水覆盖冲刷。
两辆车驶向连个相反的方向。
它们又都驶向乘客心中的那个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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