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策?”
景丹很想知道,第五伦所谓对付匈奴的上策,究竟怎么个上法?
“既然与周、秦、汉武不同,莫非是汉武以后,贤良文学们鼓吹的‘德化’之策?”
景丹知道,在汉武之后,霍光执政时期,出于打击政敌桑弘羊的目的,召开过一次“盐铁会议”,主要讨论执行几十年的盐铁政策存废问题,但讨论期间,话题却偏了许多,开始争执如何对付匈奴。
贤良文学们没了汉武帝压制,自然反弹得厉害,不论是齐学还是鲁学,面对共同的敌人,“功利派”大臣时,都团结一致,将汉武时的开拓征伐说得一无是处,视为“下策”。
在他们眼里,要如何降服匈奴呢?当然是要以仁义、道德去感化匈奴喽,文景时期的和亲是肯定要恢复的,量中华物力,结匈奴欢心,尽量避免战争爆发——毕竟和亲去的是刘家公主,乡贤们却不必出钱出人,打仗则是要交好大一笔税的,军费不足时还会搞告缗明抢。
按照这套理论,只要“畜仁义以风之,广德行以怀之”,就可使匈奴主动亲附,心甘情愿地接受大汉教化。
这些话,原本当做笑话听听也就过了,但最要命的是,到了汉宣帝时,匈奴居然还真来归附了,原本这是王霸道杂之的功劳,汉宣帝一手大棒一手胡萝卜,甚至在匈奴内部搞分裂,这才迫使单于来朝,只可惜汉宣没几年就去世了,元、成时代已是儒臣执掌大权,他们自然而然将匈奴降服,说成是“德化”的功劳,逻辑顿时自洽起来。
时至今日,仍有不少太学的老博士,怀念汉时匈奴恭顺的日子,埋怨王莽自大,羞辱了单于,导致北狄与中原再度开衅呢!他们仍视“和亲”“招抚”为上策,难道第五伦去齐鲁走了一圈,也中了这群贤良的毒?
第五伦闻言大笑,难得替老王莽说了句话。
“匈奴与中国决裂,王莽自然有错,错在好大喜功,削单于为降于,不过是改了一名,于匈奴何损?至于后来妄图分裂匈奴为十六小邦,想法没问题,但举措却实在可笑,至于那些贤良文学,还不如王巨君。”
“匈奴之所以臣服于汉,乃是兵连祸结十余年结果,丁零袭其北,乌孙击其西,乌桓叛其东,匈奴实力不济,若不屈从于汉宣帝,恐将覆灭。如今得了数十年休养生息,匈奴人丁牲畜恢复,五单于争立也已结束,复归一统。就算王莽依然行‘德化蛮夷’,匈奴反叛也是迟早之事。”
第五伦举起一只手感慨道:“,所谓德化,乃是以肉饲虎,老虎伤病时尚能俯首帖耳,如今舔好伤口,自然就对吾等龇出獠牙,要断我左臂河西了!”
所以在第五伦心中,蛮夷只可武折,面对匈奴复兴,办法依然只能是打!打到匈奴单于再不敢自认为“从实力的地位出发,同中原皇帝谈话”为止!
“这一仗,便是要让天下放弃幻想,准备好与北方匈奴,长期斗争。”
但第五伦只说了总的战略,他那“上策”细节如何操作,依然没直接说出,只在努力弥合景丹、万脩的争议,对二人道:“眼下最紧要者,仍是如何救河西官吏,以及三十万军民,此乃急患,孙卿也无异议罢?”
景丹的意见主要是关于日后河西的弃、守问题,那片土地上的人,却是必须要救的,垂首应诺。
第五伦遂问万脩:“君游替予镇守关中两年了,日夜训练新卒,予知道陇右方宁,西边还要面对羌胡,不论是荆襄一战,还是两淮之役,都未令关中输送兵员,如今西北有事,关中能征召多少生力军?”
这是万脩本职工作,禀报道:“关中户籍统计较好,尤其是三辅各县青壮登记基本属实,农闲时能参与县中训练,一年两次。如今统筹各郡在册郡兵,足有三万之众,参加过至少一次训练者,五万人。”
第五伦拍了板:“夏收已毕,秋收前没有大的农活,抽调两万郡兵,外加三万新卒出来。”
言罢又看向景丹:“君游掌武事,而孙卿管钱粮,且与大司农任光商议,看看能筹出多少粮食来?”
“不必问大司农,臣现在就能告诉陛下,五万兵卒远征河西的粮秣,万万凑不出来!”
景丹直接给第五伦跪下,官帽再度取下捧在胸前,一副要粮没有,要命一条的架势,嘴里哭诉道:“此去河西,就算以最近的武威来算,路途将近两千里之遥!道路崎岖,夏日阴晴不定,还要翻越陇坂、乌鞘岭,最快也恐怕两月方能抵达。”
“人月食一石半,五万人远征,就得五万人运粮,光是路上用粮,就将多达三十万石!加上骡马所需,倾覆损耗,最终将至五十万石。”
这还只能保证大军抵达河西,再加上后续投入,这是要朝百万石级别狂飙的节奏啊!
若攒几年家底打这样一仗也就罢了,问题是自第五伦称王后,简直是无岁不战,远的就不提了,去年的荆襄之役,用兵五万+,耗粮百万,淮北一战就更夸张了,十万+的兵力,关东存粮两百万石,半年间用了个精光,好歹撑到小麦成熟,缓了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