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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刁民(1 / 2)

张鱼在第五伦帐中侍墨,偶尔会看到宗主白日行军后,乘着天没黑透,持笔画着地图。

小张鱼凑过去观望时,宗主还指着那些山川道路对他说道:“张鱼啊,吾等现在位于京尉郡,沿着泾水往西北方走,白日隔河遥望那座山叫甘泉山,甘泉宫就建在那,泾水对岸便是吾等的家乡列尉郡。”

他害怕泾水,数年前就是那场水灾,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遭受灭顶之灾,而如今说到家乡二字,张鱼第一想到的不是早就被冲垮的儿时居所,而是收容了他和朱弟的第五里。

几年的流离失所让他们忘了家的感觉,倒是在第五里重新找了回来,刚开始时名为帮厨小弟,但那些庖厨里剩下的下水、角料,随意烹煮后,多进了他俩的肚子。原本瘦弱的二人个子蹿了不少,张鱼现在努力曲臂,甚至能找到一小块肌肉了。

而那些全里人参与的祭祀、欢庆,也加强了他们的归属感,张鱼甚至恨不得自己也姓第五,省得第五福总用高人一等的眼神看他。

到了次日继续行军时,等到队伍在泾水边休憩时,张鱼便将昨日刚学到的东西显摆出来,告诉猪突豨勇们,对岸就是列尉。

“是家乡。”

除了少数因欠了訾税被迫沦为壮丁的农夫面带眷恋外,其余奴隶出身的人却面无表情。

张鱼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并不想家,列尉留给众人的记忆,除了鸡鸣就要开始的苦活、主人的训斥外,就只剩下身的笞迹了。

“军营里虽苦,但至少伯鱼司马来后这个月,我还没挨过鞭笞。”臧怒满意地如是说,想要激起袍泽们对第五伦的感激。

可他的口才和号召力较主薄宣彪差多了,竟成了翻车现场,猪突豨勇们纷纷吐诉了自己的挨打经历:“我挨过,因为开饭时抢食。”

“我也挨过,因练站姿时太困,站着睡着摔倒出了圈。”

“还有我,我从鸿门到茂陵的路,跑了两次。”

“你还有脸说?换了在其他营,早死两回了!”

已经做了士吏的臧怒大骂他们:“汝等……汝等活该打得好!下次再打乃公亲自持鞭。“

众人也嘻嘻哈哈承认了,第五司马虽然心怀仁德给他们衣食但在军纪除了减少残杀外,小的惩处其实还严了几分。若是老练的兵油子或许还会畏威不畏德,但众人多是苦奴婢出身如今庆幸得自己遇个好主人在发觉留下似乎更有活路后,都不跑了。

随着一声吆喝,短暂的休憩结束,他们又得去拉着满载甲兵的人力辇或者挑着放置粮食的扁担继续路。

就这样开拔后的第十天,他们抵达了弋居县,这个县过去属于汉时北地,被王莽划给了京尉,离开弋居县便终于出了六尉地界,正式进入威戎郡了。

这下轮到书佐宣彪想家了。

道路沿着泥水河谷向北延伸泥水一如其名:一石水、六斗泥。时值仲春二月,径流尚小但已经十分浑浊。

脚下的黄土厚重而夯实,在水流的雕塑下形成了许多沟壑纵横的墚墚峁峁头扎着白帻的农夫忙着耕田种粟有时也会出现三三两两披着羊裘的牧民,手里挥舞着鞭子,将黑山羊从黄土塬赶到河边饮水吃草。

“这一带的景致,却是像极了列尉北部的修令县。”宣彪一下子十分想念父亲,也不知他在五威司命牢狱中过得如何?是否已经判刑流放远方?

越往北走,景色就越是荒凉。

来自列尉郡南部的一些人低头捧起土壤尝了尝,只觉得这附近真是穷山恶水。

“到处都是灌木和土塬,土质也不好,如此贫瘠的地方,一把粟种撒下去,半年之后也收不多少来。”

“军司马说过,吾等此行的终点,是大河两岸富庶肥沃的土地,怎么越走越不像啊?莫非是在骗吾等?”

虽然嘴说不想家,可这些列尉人在进入陌生的环境后,还是第一时间产生了恐慌的情绪,毕竟他们的前半生,最远的路也就是陪着主人,去县城赶个集。

这时候,就轮到宣彪给众人做思想工作了:“此行要走七十天,如今蔡走了十日,这路景色还要变许多次,军司马是何许人也?懂的自然比汝等甿隶多。“

“我过去也曾听父亲提及,汉时曾徙贫民于关以西,充斥朔方以南,移民在那开垦土地,养活了七十余万口,因为富庶堪比秦中,故名新秦中,土地丰饶,牛羊成群,据说秋天时,谷子多到吃不完。”

稍稍安定猪突豨勇们的军心后,宣彪心里其实也有些没谱,毕竟只是道听途说,没亲自去看看,反倒是在跟着父亲隐居期间,遇过一些从北方南逃的边缘之民,听他们吐诉,说五原等地已经极其困乏,只不知威戎北部如何?

因为沿途荒凉,经常走三四天才能抵达下一个县城,路遇到的死人,渐渐多了起来。

过去半个月里,路本就时常能遇到倒在路旁的猪突豨勇,有时身带伤,是逃跑时被杀,有时没有任何伤口,乃是饥饿病累而倒毙,身的衣裳被同袍们无情剥走,这里野狼出没,有时甚至能看到它们抢夺一条新鲜的人腿,红着眼睛厉声低吼,令人毛骨悚然。

在西河亭县大要县时,眼尖的张鱼更发现了骇人的一幕:那是一个刚埋下没几天的大坑,里面横七竖八躺满了猪突豨勇,因为埋得太草率,往往露出一条腿或一只脚在地面,甚至还有人被埋了一半后发现还没断气,却被抛弃不管,只在那抽搐着、哀求着。

第五营救起其中一个,灌了水后还有生气,听他自述,乃是跟随前锋兴军的,兴军主官不顾猪突豨勇疲倦,日夜兼程赶路,他们不到七百人,十来天里已经倒毙五分之一。

“夜晚用绳索套在他们的颈子缚到一起,还要剥光衣裳,以防私逃,而像我一样的病兵,则被抛弃。”

加鞋履、被服、食物被司侵吞,出发时本就状态极差,很多人走了十来天,已经灯枯油尽,再走不动了,等待他们的,只有被抛弃死亡一条路。

这人也没活多久就咽了气,乘着休憩的当口,在宣彪的提议下,因为吃得饱,还有余力的众人刨坑将他埋了,这次埋得很深,深到野狼野狗没法将尸体掏出来。

等埋好填平后,臧怒又发自肺腑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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