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依稀去过许多地方,从璇玑府的初见到翰海上血战,从临江楼畔的琴箫合奏到海上风雨同舟。最后停留在那片花海里的绝舞。他宽大的手掌托着她,她如同蝶一般翩舞。
她以为找到了那双可以托着她翩舞的手掌,可最终发现,这或许只是一个妄想。因为那双手,可能还会去环抱别的女子,不仅仅属于她。
一片鸟鸣声啾啾传来,瑟瑟缓缓地睁开双眸,可是入眼处,依旧是一片沉沉的黑。这才记起,她已然目盲了。
室内静悄悄的,她身子一动,一个手臂慌忙上前扶住了她。
“夫人,您醒了?喝药吧,这是狂医配的药,用上两三个月,您的目盲就能治好了。”是小钗的声音,柔柔地传来。
瑟瑟轻轻颦眉,淡淡说道:“小钗,以后还是叫我江姑娘比较妥当。”
小钗怔了一下:“夫人……”
“小钗,你日后不要再叫我夫人了,我们没有拜黑山神,不算真正的夫妻。”瑟瑟冷冷地说道,夫人的称呼,对她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话音方落,室内一阵诡异的寂静,瑟瑟听到一道沉稳轻缓的脚步声传来。
是他!
自从目盲后,瑟瑟的其他感官格外灵敏,只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抑或是闻到他身上的气息,她便能感觉到来人是他。
明春水淡淡凝立在床畔,伸手从小钗手中接过药碗,一挥手,便将所有侍女都屏退了。
“一会儿我便带你去拜黑山神。”他柔声说道,显然心情比昨夜要好。大约听到了她方才那句话,以为她想和他去拜黑山神呢。
瑟瑟淡然一笑,道:“明春水,我不想和你去拜什么黑山神。如若你一定要去,我也没办法,但是,我是汉人,我不承认你们乌墨族的婚事。明春水,你叫你的侍女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明春水看着瑟瑟倔犟的样子,淡笑道:“好,那我就按照汉人的风俗娶你好了。”
“来,喝药!”他坐到床畔,执着药碗,轻轻吹了吹,舀起一勺药,送到她唇边。
瑟瑟静坐着没有动。
她的唇,因为昨晚他的肆虐,红艳艳的,映着白玉勺子,竟是说不出的媚丽。明春水心中一荡,黑眸中划过一丝潋滟的波纹。而瑟瑟,却不知眼前的危险,犹自嘟着唇,不愿去喝他送来的药。
明春水微微笑了笑,饮了一口药,俯身,缓缓地移近瑟瑟的玉脸。
瑟瑟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风声,等不及反应,樱唇已被他的唇捉住,唇舌交缠间,浓浓的药汁送到了她口中。
瑟瑟生气地一举手,一把扫落了明春水手中的药碗,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声,药碗摔落在地上。
明春水低低地叹息一声:“来人!”
候在外面的侍女进来将药碗收拾妥当,明春水吩咐道:“再去熬药。”
侍女得令去了。
明春水坐到床畔,声音凝重地说:“我和你说过,我和她已经了断,你何以不信?如今她身受重伤,无处可去,待伤好后,我会送她走的。”
瑟瑟蹙眉,倒没料到明春水会说出这番话来。可是,他的解释,并没有令她心中有多少欢喜。
明春水望着瑟瑟沉静如水的脸,心里一慌:“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瑟瑟苦笑:“你不怕她会伤心吗?”
明春水闻言,苦笑道:“我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并非你想象的那般。其实,自始至终,她都没有接受过我的感情,而且,她已经明确地告诉我,她不会和我在一起。”
“是这样吗?那么,你是被她拒绝了,所以才找我,是吗?”瑟瑟冷声说道,他的解释反而令她心口处闷得难受,原来,她终究是个替补的。
瑟瑟从床畔摸了一件衣衫,披在身上便下了床榻,也不理明春水,径直向外走去。
“你要做什么?”明春水看她摸索着向外走去,心尖处一疼。
瑟瑟冷然笑道:“明春水,就是坐牢房,也有放风的时候吧?”她实在不想和他同居一室,既然他在这里,她就出去好了。
“反了!”明春水低叹道。
“纵然你是天,也不是我的天,我就是反了。”瑟瑟冷声道。
原以为明春水会恼怒,不想却听到他失笑的声音,他缓步踱来,淡笑道:“我是说你的衣服穿反了。”
瑟瑟一愣,明春水已经剥下她的衣衫,将衣服正过来,披到了她肩上。
“我陪你去。”他说道,伸臂欲扶住瑟瑟。
瑟瑟一把甩开他的手臂:“不用!”
她也不去寻门,因为从长廊绕下去,还不如从窗子里跃出去快捷。她摸索到窗子的方向,抬足便从窗子里跳了下去。
置身之处是那片花海,此时似乎是午后,柔柔的阳光笼在身上,暖意袭人。瑟瑟在花海中踽踽前行,鼻端馥郁的花香缭绕,她心情渐好。
明春水始终伴在瑟瑟身侧,看着她在花丛间翩然走过,他心中涌起一股淡淡的欣喜。
一个侍女匆匆忙忙地朝着花丛这边奔了过来,明春水眸光一闪,问道:“何事?”
“禀楼主,那位姑娘醒过来了。”侍女扫了一眼花丛中的瑟瑟,低声说道。
明春水闻言,黑眸一亮,回身叮咛不远处的几个侍女:“你们好生看着夫人。”
他走到瑟瑟身侧,低声道:“我去看看她,你自己小心。一会儿,记得喝药。”言罢,急匆匆地去了。
瑟瑟虽然看不到,但是,从他的话音里,却可以感受到他的欣喜,是那样的浓烈。听得他快步离去,瑟瑟哪还有心情赏花,何况,她一个失明的女子,又赏的什么花?
瑟瑟转身沿着窄窄的花间小径,缓步向小楼里走去。出来时,从窗口里一跃便出来了,回去时,却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根本就不知窗子在哪里。不小心踩踏了一株花,瑟瑟低叹一声,由着侍女将她搀回到“摘月楼”中。
昔日的她,算不得多么风光,却也是自由洒脱的。怎料到今日竟被明春水如同囚犯般关在这里。而且,还目盲了,她心底不是不惆怅的。
回到小楼,小钗已经熬好了药,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瑟瑟待药凉了后,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她盼着这双眼睛,能够早日复明。
不知是目盲的缘故,还是别的原因,瑟瑟觉得时间过得极慢。一直到用了晚膳,明春水还没有回来,想来他和那个女子,有许多话要说吧。
瑟瑟用过晚膳,便开始习练内功,她不会忘记昨夜明春水说的那句话,他说她的武功,和他还差得远。这般狂傲,她总有一日,要和他对决一场,看看他还敢不敢小瞧她。
“小钗,现在什么时辰?”瑟瑟让体内内息运行几周后,便收起内力,淡淡问道。
“快到子时了,夫人该歇息了。”小钗在帘外答道。
瑟瑟淡淡地笑了笑,竟快到子时了么?一练功便忘了时辰,而明春水陪着那个女子,竟也忘记时辰了么?
她摸索着走到床畔,正要脱衣睡下,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很快就到了屋内。能这样闯入内室的人,除了明春水没有别人,只是今夜,为何他的步伐有些紊乱?
瑟瑟心中,乍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难道,出了什么事?那个女子,不是明明醒过来了吗?脚步声在她前方顿住,室内陷入一片寂静。
他站在她面前,却也不说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有什么话这么难以启齿吗?瑟瑟冷冷地笑了笑,也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淡淡地坐在那里,等着他开口。良久,只听得明春水低哑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瑟瑟,你习练的,是什么内功?”
瑟瑟挑眉,没料到他会问她这个。
“你如何知晓,我习练的不是一般的内功?”瑟瑟问道。他这样问,她就明白他一定是知晓她的内功异于常人了。
“上一次,在海岛上,你被海水浸泡得全身冰冷,我原打算输给你内力为你取暖,却发现,你习练的内功和我的内力是相悖的,根本就无法为你输入内力。你练的,是否是辅以奇药,进展神速的内功?”
瑟瑟凝眉,实在想不通明春水何以会问她关于内功之事,他对于她的武功,向来是没什么兴趣的。如此一问,却是为何?
“这,你为何要问这个?”瑟瑟淡淡地问道。
明春水沉默了一瞬,颇为艰难地说道:“她虽然醒过来了,只是,云轻狂的药却并不能将她体内的毒祛尽。此刻,她就是一个活死人,浑身不能动,就连说话也不能。云轻狂说,有一种奇怪的内功是可以逼出这种奇怪的毒的。因为习练那种内功的奇药和那种怪异的内功混为一体,恰是这种毒的解药。”
“是吗?”瑟瑟淡淡地说道,声音云淡风轻,好似事不关己一般。可是内心,却翻涌起滔天的巨浪,原来,他问她习练的是什么内功,是为了,要她救那个女子。她唇角一扯,绽开一抹轻盈的笑意,缥缈得好似随时都会消散在夜色里,“不错,我习练的恰好便是这种内功。”
明春水望着她唇边的笑意,心中一痛。他走上前去,拂开她额前的乱发,道:“她现在就是一个活死人,只有你能救她。去救她,好吗?”
瑟瑟虽然看不到他,却能感受到他的手从她额前拂过时,指尖轻颤颤的。他是在为那个女子担忧吧?她凝声问道:“你……很想让我救她吗?”
“是的!”
明春水轻声应道,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希望能救她。他不希望她成为一个活死人,那比死了还难受。
“好,我答应你!”她会去救那个女子的。做纤纤公子时,她没少仗义救人。风暖、南星、北斗,都是她救的。对于陌生的、毫不相识的人,她都会去救,何况,这一次要救的,是他的意中人。而他,又开口求她,她怎会袖手旁观?
可是,为何心底,这般苦涩啊!和以往救人的心情,是截然不同的。
“走吧!”她回首冲着明春水站立的地方淡淡一笑。似乎,真的不在乎。
那座典雅的院落叫“轻烟苑”。
瑟瑟在小钗的搀扶下,缓步走了进去。她曾好几次从这处院落路过,也曾期盼着能到这座院落去转一转,却不想得偿所愿之时,却是这样的境况。世事难料啊!
院子里,一定栽了许多名贵的花草,因为空气里充斥着馥郁的芳香。穿过一条走廊,上了一级台阶,转过弯,便听见有侍女轻声施礼,然后是水晶帘清脆的叮咚声。
凉凉的夜风消失,身上一暖,瑟瑟感觉到自己走到了一间寝居。室内,浓浓的药草味和淡淡的熏香味夹杂在一起,感觉静谧而清雅。
云轻狂正坐在桌前配药,一袭灰袍,此时已被各种药汁浸染得不成样子,好似开了颜料铺一般。他看到瑟瑟被小钗搀了进来,瞬间瞪大了双眼,凝眉问道:“小钗,你怎么让夫人来了?”
小钗眼睛早已经哭红,见云轻狂问起,却并不答话,只是向后努了努嘴。
明春水随后漫步而入,淡淡说道:“夫人习练的便是你说的那种内功,你说说,要如何救人?”
云轻狂惊讶地张嘴,“楼主,你不是开玩笑吧?”一向机敏狂傲的云轻狂,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瑟瑟练习的竟是这种内功。
明春水黑眸微眯,淡淡说道:“云轻狂,说吧,要怎么救人?”
“伤一人,救一人,楼主,你舍得吗?”云轻狂轻声问道,一双黑眸定定地凝视着明春水。
静,室内忽然变得好静。这份静谧令人很压抑。
瑟瑟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