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绎的嘴角抽了抽,虽然祖父说话的内容他也深以为然,但老头显然有点得意忘形。
谢九泉也就跟曲长负差不多大,当着人家孩子的面这样自夸,简直是太欠打了——这不是让人家自卑嘛。
他故意咳了声,笑吟吟地进去,跟谢兵和谢九泉打了招呼,暂时将他们从老爷子的叨叨下拯救出来。
宋太师问道:“你碰见兰台了?”
宋绎道:“是,看着他上了马车走的,可惜没碰上谢伯父和九泉,兰台跟九泉的年纪差不多,还能交个朋友。”
宋太师惦记着之前曲长负说的话,也想跟谢兵这个老部下谈谈西羌的事,因而很快便让宋绎带着谢九泉四处逛逛,将两个小辈支开了。
宋绎便带着谢九泉在花园里面转了转,两人随口闲话些别来情况。
谢九泉难得穿了身天青色的便服,上绣金色图样,这身衣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却依旧遮掩不去战场上历练出来的满身桀骜戾气。
宋绎打量着他,却觉得以往明锐的少年郎似乎多了几分沉郁,便问道:“贤弟这是有心事了?”
谢九泉道:“哦,就是在想西羌那边突然闹起来,会不会是有心人故意为之。此回家父上门,是想劝太师不要贸然提议与西羌开战。”
宋绎道:“这可巧了。方才我表弟来过一趟,也是这样劝的。你们两个没见过面,倒是想到了一处去。”
宋太师方才那雄浑的嗓音,眉飞色舞的神色,以及滔滔不绝的溢美之词,立刻被“表弟”两个字带到耳畔,令人窒息。
谢九泉刚刚才坐在那里听了半晌曲公子的事迹,暂时对这个人有点过敏。
他连忙转移了话题:“其实我也有件事,要托付宋四哥。”
宋绎道:“但说无妨。”
谢九泉略顿,而后缓缓道:“我想找一个人。”
“能让小谢将军千里相寻的,相信不是江洋大盗,便是绝代佳人。”
谢九泉嗤笑一声,没什么情绪地说道:“都不是,是我入伍之后,第一次打败我的人。”
谢家乃是簪缨世家,从前朝便开始为官,最煊赫时一门七将十三侯,虽如今因为朝代更迭之乱,人丁不像以前那般兴旺了,仍是大族,且个个骁勇善战,这一代的翘楚,正是谢九泉。
他十四岁入伍,十七岁独力领战告捷,可谓年少成名,同为天之骄子的宋绎十分清楚,越是这样的人,他未必记得自己每一次胜利的喜悦,但对于输,一定印象深刻。
他回忆着谢九泉这些年来参加过的战争,问道:“可是塞塔河被包围的那次?”
谢九泉道:“那一次我虽然被伏击,但亦反歼敌军数千人,可也不算输了。我输的那一回,不在任何一战中。”
“有日我在外面操练军队,碰上一名路过之人观看,手下不懂事,见他单薄清瘦,穿戴讲究,以为哪家公子闲来无事取乐,便呵斥他走远些,却被他抢了手中的剑,言道要和我较量。我当时亦是气盛,便冷笑着应了。”
宋绎:“结果是?”
谢九泉道:“我三招而败。”
他讲这个故事,就是因为输了,但输的这样惨,实在令人始料未及,宋绎失声道:“三招?这人是什么身份?”
谢九泉闭了闭眼睛,道:“只知道化名和相貌,因此才难找寻。他打败我之后,便一直没走,我们总共相处了一百日,这百日里,我未曾胜过。日期一到,他便走的毫不留恋。”
宋绎不知不觉地听入了神,他自己也是武人,自然明白,这种经历会使人多么的恼恨不甘。
“我曾问过,如果我勤学苦练,胜过了他,那么他会不会为了我而留下。他说好,但是再没给我过这个机会。”
谢九泉的双拳不知不觉握紧:“我一定要找到他,我终是有朝一日,要让他哪里都去不了,老老实实地……留在我的身边!”
他话说的狠,眼底却有抹凄厉的哀伤,完全不似平日里的骄傲模样。
宋绎越听越不对味,一开始是以为谢九泉想找到那个人雪耻,现在看来,他简直被打出毛病来了,就跟看上了人家似的。
但同时,对方的这种行事风格,也让他心中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宋绎试着问谢九泉:“你说的那位公子,相貌也一定十分俊美吧?”
谢九泉道:“相貌平常。但才华气度无人能及。”
听说长得一般,宋绎仿佛莫名放下了一些自己都没有捕捉到的疑虑,松口气:“是,如此风姿,可以想见。”
谢九泉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很久没见他了……”
那个狠心的,无情的,不守信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