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处,
天上一轮明月高挂,
城外聚拢的尸体已经堆积成山,火把落下伴随着一股焦臭味熊熊火光冲天而起,角落零星的尸体旁有断剑残戟斜插在地面,地面的污血已经混在泥地里凝结成块,打扫战场俨然已经进入尾声,凉州铁骑也开始陆陆续续的进城。
城外是战后惨烈的模样,邺城中却早已灯火通明,有酒肉香气传来,戌时末的时候从韩地边境而来的曹舍已经带着辅兵驱赶着牛羊,驮着美酒入城准备,这是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即便是隔着很远的距离也能听到城中的欢庆之声,讲到底这场靡战持续近一个月的时间所有人都如同绷紧的弦,是时候松一松,毕竟绷得太久了会断的。
战争的胜利冲散了笼罩在心头的阴霾,
城中,
长街正中数百口大锅已经架起了柴火,猪肉在沸腾的水中翻滚,呼呼的冒着水泡,街道两旁更是早早铺满了宴席,一眼望去看不清尽头,不够的便用临街商铺的门板来凑,聚拢在一起燕人和乾人席地而坐吹牛打屁。
“他奶奶个腿的,说起来你们燕人也是能打,依着赵人骨子里那股子疯劲,你们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还能撑这么久!”
“老子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敢抽刀子挡在重甲铁骑面前的人,就算是当初在南川郡那魏国武卒也不敢正面拦路。”
凉州军中一个老卒坐在台阶上喃喃道,此战凉州铁骑虽然以极小的战损打赢了,可对于那些面容狰狞不畏悍死的赵人还是记忆尤深。
“谁说不是呢?”
“那狗日的赵人,打起仗来是真的不要命。”
燕军一校尉骂骂咧咧道。
“不过说起不要命来,还是咱们燕国北边那些狄戎当属头一份,相比之下那赵人还差了点火候,咱们燕人狄戎都打过了,还能怕他赵人不成?”
那校尉坐在那凉州老卒身旁打趣出声道。
“那是,自古燕赵地多慷慨壮歌,燕赵,燕赵,你们燕人可是排在赵人前边,便是天下江湖中那些游侠儿也是你们燕国的仗义。”
那老卒笑着打趣道。
“那是,
“不过可不单单男子,”
“便是女子也是如此。”
“咱们燕地的民风和中原各国大有不同,咱们燕地的女子还没那被那些迂腐儒生套上那礼教的枷锁,即便是游侠儿也有女扮男装的存在,骑马高歌,仗剑天涯,听说早些时候咱们长公主殿下就干过这档子事儿……”
那校尉唏嘘出声,
“咱们燕国女子不要聘礼不说,便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心情好了指不定还要送上几辆车的嫁妆,巨富之家,指不定就是十里红妆,若是咱们长公主殿下就更不用提了,咱们这十万人都当嫁妆送了得了,反正眼下咱们这帮老杀才是跟着公主走咯……”
那校尉大笑道,场中却没有一个燕人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几场大仗下来,不知不觉间姬九儿在军中的声望已经高到了这般地步。
“我瞅着,咱们长公主殿下和你们的太子殿下挺般配的,咱们本就是盟军,干脆让你们太子殿下娶了我们长公主得了,这不亲上加亲……”
“哈,哈,哈,哈……”
那校尉伸了个懒腰看似调侃道,却引得周遭的兵卒也是大笑不止,其实自家长公主对那人的心意,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
从天上往下看去,城中的氛围极为热络各种荤腥不忌的言语段子就没停过,战场上下来的汉子本就这般,毕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指望他们和读书人一般。
一口一个子曰,一口一个之乎者也,
也显然是不太现实的,
一口一个他娘的,一口一个狗日的,
自然要恰如其分许多,
也没有人有会觉得丝毫突兀。
“他娘的,这大冬天的竟是热死个人。”
刚刚从韩地边境赶来犒军的曹舍竟是亲自动手,在军中待久了不知不觉间也是染上了这股子劲儿,拴着围裙,拿着铁铲忙得不可开交,身旁冒着热气的豚肉被火头兵铁锅中乘起,土陶碗中硕大的腿骨上带着酥软的肉,快要溢出的汤水中带着油星。
牛羊肉用铁架穿这倒挂在火堆旁滋滋的冒着油光,撒上一些孜然,深吸一口气,焦香的味道的在鼻尖弥漫。
“呼,舒坦!”
“这天寒地冻的,打仗也是不容易,不过打赢了回城,啃上一口羊肉,喝上一口小酒,给老子个神仙都不换。”
曹舍扯下一块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肉尝了尝咸淡后笑骂出声,放眼望去自己带着的几千后勤兵正有条不紊的准备着这场盛大的庆功宴,街面的诸多肉食已经熟透了,临街院中各类炒菜也陆陆续续的出锅端上了席面,眼看就要开席了。
“殿下,还没来吗?”
曹舍的目光在长街上扫过,除了少许在城外巡逻,警戒的斥候外,凉州兵卒大多已经进城,却迟迟没有找到那道身影。
“回禀曹都慰,殿下和白将军都还在城外商谈军情,属下不敢打扰,看殿下的意思是让咱们先吃。”
身旁一个校尉凑了过来轻声道。
“商谈军情?”
曹舍略微有些诧异,不过眼下也等不及了,毕竟城中还有这么多人等着,就算这几百口大锅一同开火也得煮上几轮才能让每个人都吃到一口热乎的。
“罢了,罢了。”
“摆席,上酒!”
曹舍眼眸流转,在腰间摸了摸手上的的油渍高呼一声,底下的火头兵将板车上堆积如山的茅柴酒卸下,放眼望去单单是装酒的板车便有百二十辆,不说管够,可每个人也能喝上碗。
“给我扯两个羊腿,在带两坛茅柴酒,”
“我出城一趟。”
“记得给老子挑大个的,我给殿下和白将军送去。”
曹舍望着城外的方向想了想后开口道,随即放下锅铲,结下腰间的围裙,又用扇子,扇了扇身上的羊膻味。
……
“开席咯!”
“老子也学学那些山上匪寇。”
“试试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是什么滋味。”
“狗日的,给老子留点!”
就着城中的欢庆声,
少年郎仰头灌酒下最后一口茅柴酒。
“殿下非去不可?”
白起望着眼前的少年郎迟疑了片刻后问道。
“独孤前辈回来了,”
“还带着一个木匣,这木匣中藏有一把剑,名为“谷雨”,这把剑上带着的气息我很熟悉,不过说来也是从小便伴在身旁,又怎能不熟悉?”
少年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而是自顾自的念叨着。
“独孤前辈几日前就已经入了乾境,托人将这木匣快马加鞭的送了过来,听独孤前辈说岐山上,除了遍地的名剑外,还有一片桃林。”
少年郎手指在木匣上轻轻抚过,木匣通体也是由桃木打造,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还带着淡淡的清香。
“我娘亲下山之前便在那桃林边上住着的。”
“如今那桃林还在,可我娘亲走了……”
“听我那便宜老爹说,当年娘亲身死之前,那不当人的山主往北凉侯府走过一遭,老爹不愿说,还不能确定,只是想着往后亲自登山,问问那山主与我娘亲身死,到底有怎样的瓜葛。”
……
“言雨生百谷清净明洁也,天下也能排进前九的“谷雨”是我娘亲当年的配剑,从不离身,从不离身……”
少年郎轻声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