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无憾吗?还是只是自己安慰自己而已?
沈辛茉却不忍再多问。她只是觉得惋惜,若此女子生为男儿身,以她的才华何至于……
“夫人,人这一辈子看似很长,但其实不过短短几十载,该尽量让自己过得开心一些才是,否则到临走的那一天再回顾这一生,岂不就只剩下遗憾了?然而到那个时候,再后悔也只是枉然了。”
说完这番话,沈辛茉便起身告辞。而那郑夫人则是怔怔地愣在原地,目送着她离去,眼神直盯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都未动一下。
暮色四合,郑随山自书市回来,见自己的夫人犹自在灶间忙碌,不由有些不悦,但见他站在灶房门口看向里面忙碌的身影皱眉道:“今天怎么回事儿?都这个时辰了,饭还没做好?”
女子头也未抬,只是淡淡地道:“马上就好了,夫君且先去堂屋等着吧。”
“真不知道你整天在家中都干些什么,连做饭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郑随山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方才转身去了堂屋。
烟火缭绕间,女子将刚做好的饭菜盛好,端到堂屋里,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
“怎地连半点荤腥都不见?”
“这个月家中剩的银钱已经不多了,先凑合几天吧,等下个月……”
女子话还未说完,男子便将手中的筷子重重地搁在桌上,“怎么?你是变着法儿地说我赚的银子少是不是?想当初多少学堂抢着要我去做先生,我为什么留在了你们家的学堂?还不是因为看在你父亲是我丈人的份儿上?不然,我如今何至于每月就赚这点微薄银两?”
女子并不与他争辩,只是沉默地吃着面前的饭菜,却是食不知味,她突然就想起今日那沈大人离开之前说的那番话,人的一生这么短暂,等到自己死的那一天,自己这一辈子究竟都将得到什么?
可是女子越是这样沉默,男人心中的怒火就更盛,“怎么?你眼下这是连话都懒得跟我说了?你给我摆什么冷脸?整日在家清闲地呆着,自是不知我在外面谋生是如何的辛苦。”
辛苦?这天下间谁不辛苦?就连皇帝老儿每天天不亮都要起来上早朝呢。
她之前也不是没有对自己的丈夫失望过,只是今天觉得格外地失望,她心想,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
“今日沈大人来我们家中找过我,她说想把我在《集梦录》那上头写的那些批注整理出来,刻印成书。若是此事成了,会有一笔不小的润笔金,到时候家中也就不那么拮据了。”
淡淡地说完这番话,女子心中有种终于吐出一口浊气的快感,她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得到,此时自己夫君的脸上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肯定气坏了。
郑随山的确是气坏了,狠狠地瞪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妻子,她是故意的是不是?她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赚的银子不够多,她却能赚不少的润笔金来养自己是不是?
这件事绝对不行!若是让旁人知道了,自己的脸面还往哪儿搁?整个书市的人都知道,自己已经找沈大人看过好几次书稿,可无一例外都被她给拒绝了,要是这个时候自己妻子写的批注反倒被沈大人看中,那别人会如何议论自己?嘲笑自己?那自己这个做丈夫的岂不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只听得郑随山冷哼一声,“你信她的话?她不过只是书局里一个小编修而已,书局出什么书,她能说了算?况且,就她那眼光……”郑随山轻蔑一笑,“她懂什么好坏?不过是个被娇惯坏了的千金小姐而已,你还真当你写的那些东西有多好了?”
他向来懂得如何去贬低自己的妻子。
郑随山说着重新拿起筷子,“她下次若是再来找你,你直接回绝她就是,她之前干过什么下作的事儿,整个京城都知道,你少跟她来往,不然到时候被人指指点点的就是你了。”
女子反口相问:“她若是真如你说得那么不好、那么没有眼光,你又为何要三番四次找她看你写的那些书稿?”
郑随山没料到自己的妻子竟会开口反驳,稍愣了一下之后,便对她怒目而视,“怎么?被那沈大小姐找过一次,听了些灌迷汤的话,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什么才女在世了?这是你对自己丈夫该有的态度吗?当初丈母娘就是这么教你对待自己的夫君的?”
女子缓缓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供你驱使的下人。这些年我就是太听我母亲的话了,才至于活得这么窝囊。”
女子积攒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一下子爆发出来。若不是有今日之事,她怕是跟自己的母亲一样,一辈子这么憋屈,这么委屈求全地也就过去了。可是今日沈辛茉来找她,说她的那些批注写得很好,要给她出书,这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看到了自己除了憋屈一辈子之外,还有别的出路。
母亲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她一辈子连一句忤逆自己父亲的话都不敢说,在自己父亲面前从来都是唯唯诺诺的,父亲指东她不敢往西,母亲说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嫁了人之后,丈夫就是天,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不能顶撞。母亲这一辈子就是这么过来的,可是自己从来没见她开心过,难道自己一辈子也要像母亲一样吗?
“你说什么?”郑随山怀疑自己听错了,向来听话的妻子,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为什么从来都只会贬低我?方才你哪怕肯称赞我一句呢,我也心甘情愿放弃这次机会。我觉得我根本不像是你的妻子,我只是你娶回家的一个下人,伺候你的衣食住行,还要听你的责怪贬低。”
“你!”向来沉默的妻子,今天竟这般言辞犀利,叫郑随山一时竟寻不到合适的话来应对。
而女子却仿佛看不到他眼中的怒火似的,继续淡定地坐在那里吃饭,眼下的她是这二十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痛快,送到口中的饭菜似乎都比以前美味了许多。
郑随山见她还在若无其事地吃饭,心中怒火更是越烧越旺,一把扫落桌上的几碟素菜,“还吃什么吃?如此顶撞自己的丈夫,你还有脸去吃用自己丈夫赚的银子得来的饭菜?”
“菜确实是用你赚来的银子买的,可这些菜买来之后,也不是自己就成了放在你面前可以入口的饭菜的。”
“你给我滚!滚!”郑随山此时已经是气得满面通红。
女子从来都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个什么嘴脸,可是今日的他仍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他恼羞成怒之下,竟是要把自己赶出家门!到这时刻,女子的心已是凉透。自己好歹也是饱读诗书的女子,究竟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这般田地的?
但旋即她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也许有些事情现如今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