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魏忠贤对崇祯的印象很好,天启执政时,崇祯对他就很客气,见面就喊“厂公”(东厂),称兄道弟,相当激动。魏忠贤觉得,这个人相当够意思。
经过长期观察,魏忠贤发现,崇祯是个不拘小节的人,衣冠不整,不见人,不拉帮结派,完全搞不清状况。
这样的一个人,似乎没什么可担心的。
然而,魏忠贤并不这样看。
几十年混社会的经验告诉他,越是低调的敌人,就越危险。为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决定使用一个方法。
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一,魏忠贤突然上疏,提出自己年老体弱,希望辞去东厂总督太监的职务,回家养老。
皇帝已死,靠山没了,主动辞职,这样的机会,真正的敌人是不会放过的。
就在当天,他得到了回复。
崇祯亲自召见了他,并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崇祯对魏忠贤说,天启皇帝在临死前,曾对自己交代遗言:
要想江山稳固,长治久安,必须信任两个人,一个是张皇后,另一个,就是魏忠贤。
崇祯说,这句话,他从来不曾忘记过,所以,魏公公的辞呈,他绝不接受。
魏忠贤非常感动,他没有想到,崇祯竟然如此坦诚、如此和善、如此靠谱。
就在那天,魏忠贤打消了图谋不轨的念头,既然这是一个听招呼的人,就没有必要撕破脸。
崇祯没有撒谎,天启确实对他说过那句话,他也确实没有忘记,只是每当他想起这句话时,都禁不住冷笑。
天启认为,崇祯是他的弟弟,一个听话的弟弟;而崇祯认为,天启是他的哥哥,一个白痴的哥哥。
虽然比天启小六岁,但从个性到智商,崇祯都要高出一截,魏忠贤是什么东西,他是很清楚的。
而他对魏公公的情感,也是很明确的——干掉这个死人妖,把他千刀万剐、掘坟刨尸!
每当看到这个不知羞耻的太监耀武扬威、鱼肉天下的时候,他就会产生极度的厌恶感,没有治国的能力,没有艰辛的努力,却占据了权位,以及无上的荣耀。
一切应该恢复正常了。
他不过是皇帝的一条狗,有皇帝罩着,谁也动不了他。
现在皇帝换人了,没人再管这条狗,却依然动不了他。
因为这条狗,已经变成了狼。
崇祯很精明,他知道眼前的这个敌人有多么强大。
除自己外,他搞定了朝廷里所有的人,从大臣到侍卫,都是他的爪牙。身边没有盟友,没有亲信,没有人可以信任,自己将独自面对狼群。
如果贸然动手,被撕成碎片的,只有自己。
所以要对付这个人,必须有点儿耐心,不用着急,游戏才刚刚开始。
目标,最合适的对象
魏忠贤开始相信,崇祯是他的新朋友。
于是,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三,另一个人提出了辞呈。
这个人是魏忠贤的老搭档客氏。
她不能不辞职,因为她的工作是奶妈。
这份工作相当辛苦,从万历年间开始,历经三朝,从天启出生一直到结婚、生子,她都是奶妈。
现在喂奶的对象死了,想当奶妈也没辙了。
当然,她不想走,但做做样子总是要的,更何况魏姘头已经探过路了,崇祯是不会同意辞职的。
一天后,她得到了答复——同意。
这一招彻底打乱了魏忠贤的神经:既然不同意我辞职,为什么同意客氏呢?
崇祯的理由很无辜,她是先皇的奶妈,现在先皇死了,我也用不着,应该回去了吧,其实我也不好意思,前任刚死就去赶人,但这是她提出来的,我也没办法啊。
于是在宫里混了二十多年的客大妈终于走到了终点,她穿着丧服离开了皇宫,走的时候还烧掉了一些东西:包括天启皇帝小时候的胎发、手脚指甲等,以示留念。
魏忠贤身边最得力的助手走了,这引起了他极大的恐慌,他开始怀疑,崇祯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正逐渐将自己推入深渊。
还不晚,现在还有反击的机会。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能不翻脸就不要翻脸,所以动手之前,必须证实这个判断。
第二天(九月初四),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提出辞职。
这是一道精心设计的题目。
客氏被赶走,还可能是误会,毕竟她没有理由留下来,又是自己提出来的。而王体乾是魏忠贤的死党,对于这点,魏忠贤知道,崇祯也知道。换句话说,如果崇祯同意,魏忠贤将彻底了解对方的真实意图。
那时,他将毫不犹豫地采取行动。
一天后,他得到了回复——拒绝。
崇祯当即婉拒了王体乾的辞职申请,表示朝廷重臣,不能够随意退休。魏忠贤终于再次放心了,很明显,皇帝并不打算动手。
这一天是天启七年(1627)九月初七。
两个月后,是十一月初七,地点,北直隶河间府阜城县。
那天深夜,在那间阴森的小屋里,魏忠贤独自躺在床上,在寒风中回想着过去,是的,致命的错误,就是这个判断。
王体乾没有退休,事实上,这对王太监而言,并非一件好事。
而刚舒坦下来的魏公公却惊奇地发现,事情的发展变得越发扑朔迷离。九月十五日,皇帝突然下发旨意奖赏太监,而这些太监,大都是阉党成员。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在第二天,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杨所修上疏弹劾。
杨所修弹劾的并不是魏忠贤,而是四个人,分别是兵部尚书崔呈秀、太仆寺少卿陈殷、延绥巡抚朱童蒙、工部尚书李养德。
这四个人的唯一共同点是,都是阉党,都是骨干,都很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