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晴天,万里无云。
黄尘滚滚的道路旁,一间水棚在这毒日头里吸引了过往路人的目光。
一间竹棚,棚外支着竹竿,高高挂着一面褪了色的布幌,上面使墨笔写着一个很浓的“水”字,里面摆了四张矮桌,憨厚老实的老板在炉灶前煮糖水,精明能干的老板娘站在竹棚前,扯着嗓子吆喝道:“糖水哟――”
老板娘这一声吆喝又响又亮,音调婉转,比九滩十八弯上纤夫的号子还来的好听。
“若松,你渴吗?”玄霄听见那声吆喝,心下一动,毒辣的日光,漫长的路途,正应了那句“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漫思茶。”
“不渴,”若松抬起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师叔这太阳好大啊,咱们还是快点走早点进城吧。”
玄霄沉默一会儿,低低应了一声“哦”,慢吞吞地策马前行,路过糖水铺子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能闻见糖水甜甜的味道,嗯,里面还加了桂花,好香好甜。
“师叔,咱们……”若松打量一下四周,正要说要不加紧赶路,早点进城。毕竟在这毒日头下面待上一盏茶的功夫就汗流浃背,还是早点进城找间客栈凉快凉快。
但是一转头就看见他的师叔,无情剑客玄霄道长,正依依不舍地“看”糖水铺子,虽然眼覆黑带,看不清表情。
但是看玄霄贪婪地吸了两口含着尘土的气息,喉头耸动的样子。若松自己就能脑补出来,玄霄眯着眼睛,虔诚而专注地吸一口甘甜的气味,口中分泌大量唾液,然后咽下一口还带着尘土的空气。
???
若松心情有点复杂,疑惑震惊中夹杂着心酸,他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改成:“师叔这天好热,咱们先去糖水铺子歇一会儿再走吧。”
玄霄像小鸡啄米一样疯狂点头,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正襟危坐,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没想到,师叔居然是这样的人。若松心情复杂地牵着玄霄进了糖水铺子。
竹棚里摆了四张矮桌,只有一桌坐了一个粗布衣衫,身材挺拔的汉子,做武士打扮,头上带着斗笠,看不清面容。身旁放着一把刀,桌上摆着一碗雪白软糯的藕粉。
现在的高人侠士都这样吗?若松看了斗笠桌上的藕粉一眼,心情更加复杂了。
“哟,两位客官,要喝点什么呀?”精明能干的老板娘迎了上来。
若松刚想问老板娘这里有什么,就听见玄霄轻车熟路地开口道:“两碗莲子水,一碗藕粉,藕粉要甜一点。”
“好勒――”老板娘转身去煮藕粉了,突然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明明白发如雪,细看才发现是个年轻姑娘,眼睛上戴着熟悉的黑布带,明显是个盲人。这姑娘却不用人扶,自己熟门熟路摸到矮桌旁坐好。
若松看着玄霄不用他帮忙,自己就摸到桌前坐好,惊讶地下巴都快要掉了。再想到玄霄熟门熟路地点了糖水,若松有了一个猜测。
“师叔――”若松气鼓鼓地问她:“你以前来过这儿?”
玄霄毫无意识:“经常啊。”
“嗯?”若松挑高声音,更生气了:“我怎么不知道?”
玄霄一头雾水,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若松你……到我这儿不是才一个月吗?”
才一个月,相处不长,很多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玄霄是这么想的。
若松想的和玄霄不一样,他气鼓鼓地控诉道:“师叔你什么事都瞒着我!”
恰好老板娘端过来两碗莲子水,若松端起碗,一口饮尽,继续控诉:“我都到你这儿一个月了,还什么都不知道!师叔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什么,要做什么,从来都不和我说!”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糖水,继续道:“就比如说,师叔咱们为什么要去扬州?你也没跟我说。”
玄霄理直气壮地回答道:“那你也没问过我啊。”
“那我现在问了,咱们去扬州干什么?”
“当然――,是去见清虚真人的朋友了。”身后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若松头皮发麻,猛地回头。
是方才糖水铺子里的另一位客人,点了藕粉的斗笠人。
而此刻,桌上的碗已经空了,斗笠人嘴角勾着诡异的笑,缓缓抬头,一张平庸的面孔,是进了人群,就如同一滴水滴进大海一样不起眼的存在。
唯一值得关注的,是他脸上从右额角开始,贯穿整张脸的刀疤。当年那一刀很重,并且穿过了右眼,所以他只有一只完好的眼睛。此时正用那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玄霄。
若松只觉得斗笠人的目光诡异得可怕,浑身汗毛倒竖。他想,莫非是来找师叔寻仇的?
这样想着,若松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玄霄――
玄霄根本没有听见斗笠人说什么。
她一向挺直的背此时软软地塌了下去,正趴在矮桌上。手里捧着老板娘刚端上来的藕粉,白底青花的小碗,多放了糖的藕粉呈现一种淡淡的焦糖色,细腻的糊状,上面撒了一小撮桂花。
老板娘把一支木勺递到玄霄手里,玄霄向她道了谢,把木勺捏在手里却没有用,而是直接捧起藕粉,将脸埋进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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