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雾睁大眼睛,看着那一晃一点的小下巴,终于确定了那小堂主是在叫自己过去。
他抿了抿干巴巴的嘴唇,一手扯着千云的袖口不愿放开,不情不愿,惶恐不安的一小步一小步向案几挪动着。
突然,背后一股大力袭来,推得他一下扑向了那书卷散落的案几。
好不容易双手抓着案几,稳住身形的千雾暗暗腹诽着,没有回头去看背后那发动突然袭击的黑衣少年。
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千雾一把抓起案上半凉的茶盅,仰起头,咕噜咕噜一口气牛饮而尽。
他喘着气,放下手中的茶盅,吐掉嘴角沾着的茶叶,闭起双眼,视死如归般大声道:
“千雾坏了规矩,请堂主责罚,千雾绝无二话!”
绯世抬头扫了一眼面前紧闭着双眼,挺着胸脯,攥着双拳,俨然一副赴死状的清瘦少年,掀唇淡淡道:
“这又过了些时日,上次交代你的事儿总该办完了吧。”
千雾闻声儿慢慢睁开眼睛,低下头,呆呆的看着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半晌方张着嘴愣愣道:
“啊?什么?”
绯世看着面前那张不明所以,呆头呆脑的脸,顿时生起几分无奈之感。
她眉头轻皱,有些不耐的提示道:
“画像。”
呆立案前,畏畏缩缩,一头雾水的少年盯着绯世那蹙起的眉间看了半晌,方拍案恍然大悟道:
“啊!我知道了,想起来了!是画像啊!”
“咦?”
随即,似乎又想到什么的少年猛的俯身趴在案上,举着脑袋靠近那张冷冷淡淡的小脸,神情激动,扯着嗓门大吼道:
“那,那这么说,只要是完成了堂主交代的任务,那画像过关了,堂主是不是就不罚我了?”
绯世懒得再多言,她双耳自动闭合,隔绝了耳边的聒噪。
她皱眉向后靠了靠,避开眼前放大数倍的这张夸张至极的傻脸,低下头,随意的翻阅着案上那一堆密密麻麻,令人头疼不已的账目。
又一次被彻底无视的千雾毫不在意的直起身,面上一派轻松自得的伸手在身上摸索着……
绯世听着耳边传来那窸窸窣窣的声响,眼尾扫过案上突然多出来的那团褶皱不堪,满是汗渍的衣物,俏丽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头顶滑下几道黑线……
绯世抬眸瞟了一眼站在案前那旁若无人,不紧不慢,一件一件脱着衣服的瘦小少年,眸底掠过一丝疑惑之色。
他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脱衣服?莫非那画像还能画在了身体上不成?
这时一直站在一旁,不声不响的黑衣少年沉着脸,几步走了过来。
还有案旁那三心二意,一边忙着为绯世扇风纳凉,斟茶换水,一边还时时留意着屋内其他几人的酒保少年也放下手中的扇子,大步绕至了案前。
二人同时抬手按在那矮瘦少年的手上,阻止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正欲抬手解开里衣带子的千雾低头瞅着同时压在自己手背上的两只大手,有些奇怪的抬起头看了看一左一右杵在自己肩侧的二人。
瞧着二人那貌似生气,满脸不赞同的神色,顿时更觉莫名其妙:
“喂!手拿开,你们这是干什么啊?”
千雷扭头看了一眼千云越来越黑,几欲爆发的面色,又低头瞅了瞅案后依旧不动如山,云淡风轻的绯世,默默在心内长叹一气,方又转头看着瞪着大眼一脸不爽的千雾,倾身靠近他耳边,压低声音,咬牙忍耐道: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干什么?我才是要问你,你在堂主面前,如此毫无顾忌,宽衣解带的,究竟是要干什么!!”
“你今日的祸还没闯够是吗?!好不容易堂主近来事多不稀得与你计较,你又在这儿胡闹什么?!未免太唐突了吧!”
千雾闻言先是愣了片刻,忽然又忍不住似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哎呀,笑死我了!拜托了,你们以为我是在干嘛?”
“哎呀,行了,快把手拿开,耽误了堂主的大事儿就是你们也讨不着好。”
这样说着,千雾看着满脸狐疑,依旧不肯松手的二人,无奈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幽幽道:
“报告队长,我在给堂主找那几人的画像呢!拜托你们二位,“高抬贵手”,不要碍事儿,好不好?”
千云,千雷二人闻言虽仍是有些不愿,但看到了绯世的眼神示意后,还是拿开了手。
终于得以解放双手的千雾也不含糊,微微躬身,动手利落的伸手探入自己的贴身里衣,摸索了片刻,竟真的自怀中掏出几卷儿细长的筒子。
然后,面色微红,气喘吁吁的千雾直起身,两手抱着怀中的那堆横七竖八纸筒子,一脸献宝似的将那些画卷一股脑摊在案上,推在绯世的眼前。
很快,原本就乱糟糟的案几变得更是一片凌乱。
绯世垂眸看着案上杂七杂八的纸筒子,正欲伸手展开,面前就先后出现了三只不同的手。
只见三只大小不同,黑白不一,纹理相似的手掌皆作着相同的动作。
随着那来回移动的指尖,一幅幅卷曲的画像缓缓在眼前展开。
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生动传神的人物跃然纸上,那一瞥一笑,好似透过画卷,穿过眼帘,印入了人的心头。
空气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除了千雾,屋内几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的被案上摊着的那画像吸引了过去。
几人看着那一幅幅画像,短暂的失神过去,面上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千雷首先忍不住般转头盯着正在一件一件,慢条斯理的穿衣系带的千雾,似是不认识那般,上下打量着那身材清瘦的少年,脱口而出道:
“这些画像,真的都是你画的?”
千雾听着那满是不相信的语气,停下了穿衣的动作,抬头瞪着千雷,一脸不高兴的撇嘴嚷嚷道:
“这还用问吗?那画像不是我画的,难道还是你画的不成?”
千雷忽然伸手抓起手旁的一卷画像,几步奔至一脸嫌弃的千雾面前,伸手在那张画像上来回比划着,按捺激动的大声道:
“那你既然能画的如此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先前出任务时分发给我们那些画像为何那般不堪入目,拙劣难辨?”
听及此,千雾才像是终于明白了几人看过画像后所表现出的异样。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挠了挠头,两只又圆又大的黑眼睛偷偷瞄着案后手执画像,若有所思的小人儿,两颊泛红,吞吞吐吐道:
“我,我之前那是随便画了几笔,反正大伙儿执行任务时能分辨出目标就行了,画的那么形象也没用,还能省下些笔墨……”
“这,这回是堂主那日交代了要好好完成任务,况且咱们上次在燕春楼的任务又失败了,我怕万一再画不好,堂主看了更不高兴了,”
“而且,我见堂主那日看了那个秦云洛的画像,好像不太高兴,所以,所以才想着以后要好好画一画,多用点儿笔墨,只要是堂主看了能舒服些也就值了,不过是多花几两钱……”
听到此处,千雷与千云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底看到了几分哭笑不得之色。
二人转头瞅了瞅那红着脸,低着头,似有些羞涩不安,不知因何还有些扭扭捏捏的单薄少年,皆是眼角抽搐,嘴角抖动的转回头,视线又回到了案上那几副画像上。
“堂主,这画像,有什么不对吗?”
千云看着绯世手执着一张画卷,久久不动的样子,有些担忧的皱眉低问道。
然而,那一手执着画像,一手寻着那画中之人的轮廓轻轻勾勒描摹的小人儿似乎并没听见伏在耳边的询问,只是,目不转睛,神情专注的凝视着手中的画像,那深邃缥缈的眼神,就似穿过了画卷,在看着那画中行走之人一般。
千云看着绯世神思飘忽的模样,英挺的眉峰渐渐蹙起,他的视线也移到那副画像上,细细观察着。
画中之人是个俊美无双的男子。
尤其是那双自然上挑的桃花眼,若是那眼睫轻撩,想必自是勾魂摄魄,引人深陷。
男子的面部轮廓很是深刻,斜眉入鬓,狭长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线条分明的下巴。
只是不知那唇边一点痣,究竟是真实存在还是笔墨无意间的浸染,却又为那画中男子平添了几分独一无二的色彩,令人一见难忘,只叹公子绝世,人面桃花,那一面有如惊鸿一瞥,烙入心底,经年不去……
“啧啧,当真是世间少有的绝色啊!只可惜了如此美人居然是个男子,唉……”
听着飘入耳畔的惊叹,绯世偏头扫了一眼身侧盯着自己手中的画像,连连摇头感叹的千雷:
“怎么?有兴趣?”
千雷闻言忙摆手摇头道:
“呵呵,不过是玩笑话,堂主听见便罢了,千万不必放在心上。”
“再说了,这画中人来头可不小,富可敌国的巨贾之子,咱这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还是不沾惹的好……”
绯世闻言唇角微勾,淡笑道:
“是吗?那怎么据我所知,这人名下的产业,其他的不提,就说那燕春楼吧,你们几个好像都没少去吧?如此绝代美人,怎地没顺道结交一番?”
千雷几人闻言面色一变,正欲张口解释,忽闻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冲入屋中的孩童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断断续续道:
“不,不好了!不得了了!前头出事儿了!他们,好多人,好多血!那些人都打起来啦!不要命啊!雷哥,你,你们快,快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