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女士的朋友们来,周三欢聚一堂,谢一尘被包裹成睡美人,被鲜花和礼品簇拥,故作坚强地自己应对。宁珏帮淑姨削土豆,听淑姨说听不懂的话,她削了一大盆,淑姨洗洗手,拢着她的头发夸赞她漂亮,奇怪的是,夸她漂亮的话倒是听懂了,淑姨给她盘起一截头发,剩下的垂搭下来,将谢一尘不要的发夹别在她头上,她看起来就像个公主。
张秘书在其中穿梭,脸上带笑,对谁都不失体面。但他大清早来的时候告诉她,家里又是乌泱泱乱七八糟,小孩子生了病,他担心得要死,偏偏碰到今天谢家也有大事。但客人来,张力的脸就变出笑容,好像工作时换一层皮,回家时脱去。
谢一尘矮众人一截,别人站着,她坐着,宁珏从厨房探出来看她,鲜有笑容,多半是在附和着。
这个说:“你姨妈培养你不容易。”
谢一尘就发表感激姨妈养育之恩的高论。
那个说:“你很聪明,以后在别的行业也是树典型的人物。”
谢一尘就自谦说远远不够。
宁珏看谢一尘装乖卖傻地应答,削皮刀划破右手,她低头吮土腥味的指头,淑姨没有看见,她翘着食指拨弄了一筐土豆,高压锅里传出红烧牛肉的香气。
香气隔在厨房里,自成一派天地,谢家之外的人,就是宁珏和淑姨,淑姨虽然和宁珏无话可说,说了也听不懂,但喜欢漂亮乖巧的女孩,留了顶好的一块肉给她,说吃完饭之后特意做酱油猪扒饭给她尝。
宁珏挂念谢一尘的事,不算挂念,像是看戏,要知道结局到底怎样,谢一尘那天真的道,执着决绝的仙人一般的念头在这滚滚的红尘之间要如何。
因为挂念,她出去送了回气泡水,谢一尘大她三岁多,此时此刻稳重,坐在被围观的中心,被廉价地同情着,可怜巴巴地答应了:
“礼拜六一定给我留个位子,能看见大家伙精气神没有因为我受影响,我也有点儿欣慰。”
谢一尘说得一点儿也不真心,不知道是谁教她这样说,或许是她自己明白,这样说皆大欢喜,戏还在演,无形的灯光照着她,她在哪儿,舞台就在哪儿,她就得敬业地演完,脚尖在地上拧出血来,她还要跳下去。
说完了,没多久,众人鸟兽散去了,从她这里得了保证,各自飞去忙碌,剩谢一尘一个人在客厅,可怜地被情绪吞没了,观众散去,演员怎么办呢?幕布一拉,后场灯不开,只剩一团漆黑。
宁珏端了猪扒饭出去,吞了一口:“礼拜六,是张力带你去么?”
谢一尘揉着眉心:“快别说了,谁带都一样,和我一起丢人现眼去。我真不想去,我只去五分钟,拍个照回来,那些人爱怎么说怎么说。”
还是渐渐地妥协了,宁珏笑笑,猜想谢一尘终于想通,慢慢地往人世间普遍的道路上走了。
一条路走不通就换一条,活着就要变通。
她热心地将猪扒饭分谢一尘,谢一尘只挑走了两片点缀的菜叶子。
因缘际会,她们独处,好像再次回到小时候的那辆车里,只是这次不必互相警惕。
尽管她认为谢一尘要学会变通,但她仍觉得谢一尘可怜。
不是为了两条腿而说,是为了现在的身不由己。自己的事已经很难过了,还要装出一副很体面的为人着想的集体主义的看顾大局的样子。
大门忽然又开了,先进来的是双白布鞋,卡其色的裤子,然后,男青年才进来。
年轻俊秀的一张面孔,头发茬乱七八糟地竖着,但脸是白净的,一双真挚的大眼睛,胳膊下夹着一条柔软的毛毯,标签晃晃悠悠,他一边进来一边拆标签。
谢一尘抬着脸,介绍说:“这是许仙。”
男青年笑笑:“什么许仙,你肯定是忘了我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