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贺达干自诩为黄姓可汗,也在黄姓部族中有一定的影响力,若在突骑施人面前处死他,忠诚他的黄姓部众必然生怨,这对黑黄二姓之间的调和也极为不利。我们可以当众宣布,莫贺达干若能真心投降,可举家迁至长安居住。至于他进入长安后是死是活,便与我们无关了。只是换一个地方杀,但是效果应该是不一样。”
夫蒙灵察摇了摇头:“这样的话,莫贺达干怎么会相信?”
“就算他不相信,我们击败将其俘获,同样也可以押往长安,对外宣称莫贺入长安监视居住,会使黄姓部落的抵触情绪少一些。”
夫蒙灵察咧嘴笑了起来:“某明白你的用意。我堂堂大唐安西都护府,用这种小伎俩安抚人心,连一个莫贺达干都不敢公开处死,如何能威服西域?这些突骑施黄姓的人心,用不着我们来安抚,自有后任的突骑施可汗来操劳。莫贺达干吾必杀之,不但要杀,还要当着所有突骑施黄姓杀,以儆效尤。”
夫蒙灵察也有些道理,毕竟敢杀十姓可汗的,莫贺是第一个。他触碰了朝廷的底线,所以才用他的血警告后来者。
这个世界上很多道理不能用对错来衡量,不然就不会有反方和正方的论点反驳。
李嗣业还是坚持认为,自己的建议才符合实情,认为从来不要低估民意,即使是他们称之为蛮胡百姓的民意。安西都护府在突骑施人眼里,也许不再是往日的盟友,而变成了霸凌擅专的强权。
只可惜他还不是节度使,也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来行事,还不到这个位置上,就不能操这份心。
眼下的目标还是不惜一切手段往上爬,得双旌双节,得赐六纛,控疆万里。大唐官吏有十万,节度使只有十个,无论从概率来讲,还是从现实来看,这个位置很难混,比起点的推荐位难多了。
夫蒙灵察出声打断了他的癔想:“至于这个莫贺的三子,暂时就留他活着,或许还有些作用。”
“喏。”
李嗣业朝他叉了一记手,缓缓地退了下去。他回到被拆得如同鸡窝的突骑施营地,多数士兵们已经躺在火堆边打开了呼噜,被安排岗哨的兵卒们三三两两堆在一起聊天以解除乏困。
他来到河谷上方,脚下岩石嶙峋,下方两丈多处是河滩,湍急的河流翻卷着浪花朝下游奔去。
广袤碛西的劣势显而易见,没有人口,缺少耕地,不似江南水道纵横良田阡陌,不如幽燕一马平川土地肥沃。唯有两项便利,其一是地缘优势在东西交汇的丝绸商路之上,其二便是这天山南北的广袤牧场。若能挟此两利将它们作用发挥到极限,进可威慑吐蕃,大食强敌,退可保安西四镇千年佛国。
可惜这对他而言,不是个最好的时代。
……
第二日,安西军挟带着俘虏沿河岸前行,莫贺达干得知三子全军覆没,慌忙带兵与长子咄陆叶护聚合,向北退却到羯丹山下。
突骑施黑姓首领都摩支带着部众前来与安西军汇合,听闻夫蒙中丞昨夜首战告捷,都摩支愈发认为自己的决定是英明的,欣喜地带着羊群和马奶酒来到唐军的驻扎地内宣布庆贺。
等他来到河边才发现,唐军竟没有带任何辎重粮车锅灶,所挟带的羊群,马群,牦牛群、毡帐车等全部都是抢来的。打麻雀还得有二两秕谷呢,跋涉几百里仅仅背着干粮就过来了?
夫蒙中丞坐在尚未搭建成的毡帐前,以突骑施人的礼节抱胸迎接度摩支。
“大纛官,我们上次见面已经是五年前,今日看来你还是很健朗。”
都摩支翘起嘴角的胡须,躬身行抱胸礼:“都摩支恭贺中丞得旌节统辖四镇,上次见面我们是对敌,这次却是盟友,所以时间是个好东西,会证明谁更可靠。”
夫蒙灵察神色逐渐凝重,双手合掌信誓旦旦地说道:“这次你若能助我安西军击败莫贺达干,某可以禀明圣人,助你登上突骑施可汗之位。”
都摩支只是颔首微笑,并没有夫蒙灵察期待看到的表情,恭敬又不失疏离地回答:“感谢中丞美意,都摩支人微言轻,不堪为突骑施可汗。况且我曾对这长生天起誓,誓死效忠吐火仙可汗。倘若中丞要我提条件的话,都摩支希望骨啜能够重回吐火仙可汗汗位。”
都摩支的回答让夫蒙灵察微感错愕,此人当初与莫贺达干共同谋杀了苏禄,竟不是为了汗位。他如今忠心耿耿支持苏禄的儿子,这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所牵涉到的人情利益,复杂程度不次于李唐皇室。
“好,等功成之日我便传书回京禀报圣人,助你迎回吐火仙可汗。”
“多谢中丞慷慨。哦,我还有一句话想问中丞,我们击败擒获莫贺达干后,你将如何处置他?”
度摩支看似毫不经意随口提及的问话,让二人之间的空气突然紧张,夫蒙灵察虽也装作毫不在意地抬头思考,但这问题的严峻和尴尬还是让两人神情逐渐严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