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舜和笑而不言,端起酒盏抿了一口酒,才缓缓开口道:“李将军,这戴望杀人案所牵涉的,可不单单是一个县令那么简单。将军有所不知,此案发生后短短几天内,河西诸州都已经把通缉榜文贴发到各县和全部交通要道,而当时河西节度使王倕早已卸任进京,能够有如此影响力的,非河西大族所不能够。”
李嗣业吃了一惊,他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昌松县的的大户张玉或许是敦煌张氏的分支房?
“可是敦煌张氏?”
张舜和摇了摇头笑道:“非也,我张氏自是大族,但这张玉与我族中各房相隔甚远,张家也犯不着为一个九竿子都打不着的张玉出头。所以这张玉所靠的,还有一个更大的来头。”
李嗣业眯瞪着眼睛,摇摇头道:“还能有谁?”
“李将军可知这武威城本名为姑臧城,乃是陇右李氏姑臧房之祖地,源起北魏龙骧将军、姑臧侯李承。如今武威城中只住着李玄恭一家,却以姑臧长房自居,外散的族中子弟每年都要回姑臧祭祖,所以说这长房虽无成才之人,却依然不容小觑。”
李嗣业皱起眉头问:“这与张玉有什么关系?”
“与张玉虽无关系,但这张玉之妻,乃是李玄恭之子李佢的乳母之女,自然不能以常人论之。”
李嗣业一听,顿时气笑了:“区区一个李家的奶妈子,奴仆之流,竟然也能让河西诸公们俯首帖耳?”
“你没听说过这句话?打狗也要看主人,何况是杀了人家乳母的女儿。所以某只能提前知会你一声,涉及到姑臧房,中丞也不敢妄下决断,此案恐怕要发回长安,交由刑部,最终又要落到右相的判定中。”
李嗣业实在不敢想象,一个犯人的判决竟然还要矛盾上交到朝廷,而把戴望的生死交到李林甫手中,其结果也可想而知。
如今事情闹得如此之大,怕已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到时候怕真如夫蒙灵察说的那样找个死囚来顶替了。
他拱手对张舜和说道:“多谢张别驾以实情相告,好使嗣业有转圜之机。”
“李将军不必客气,你是夫蒙中丞麾下心腹爱将,说不上你我将来还会成为同僚了。”
从酒肆走出来,李嗣业陷入了反思中,他怀疑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些是不是徒劳,该不该按照预定计划走下去。
人在某些时候总是倔强而又执着的,就像他现在一定要给戴望免罪,虽然真正的戴望已经魂归九泉,但顶着他名字的徐宾,却需要他的投桃报李。他也许只是想向戴望证明,他可以堂堂正正地保证他的自由,才能够获得他的衷心。
当然要继续做,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
武威城姑臧县的李氏宅邸外铜鹤独立,院内香火萦绕,只因姑臧房长房的这一代主人李玄恭崇信道教,早已舍家宅为道观,家中姬妾皆为道姑。在这种家风熏陶之下,连他的儿子李佢也早早地头戴芙蓉冠,熟读道家经卷,潜行修行,父子二人长达十年不出家宅,连亲友故人来访都一概闭门不见,美其名曰清修,也不知道窝在家中一辈子能修出个什么门道来。
武威城中的百姓都称呼李玄恭为李神仙,也不知这称呼是褒义还是贬义,基本上四十岁往上的人才见过李神仙的真容,其余人只当他活在传说中。
崇道本是上流社会的风俗,但似李玄恭父子这般闭关一般的修行,还是相当稀奇。当然人在世上活着,就不可能不理吃喝拉撒等俗务,况且姑臧长房在武威县的田产数不胜数,全交由管家李味道来打理。
这一日晚间,李家道观旁边的大宅内来了一个客人,此人身穿浅绿色官袍,身材像猴子一样矮小,正是凉州府法曹参军赵汝。
宅院堂屋中富丽堂皇,胡床,长榻都做工精美,木炭炉中放着檀香,随着热气的升腾使得整个房中也飘摇着香气。一个身穿幽绿华裳的半老徐娘坐在胡床上,尽管她满头珠翠金光摇曳,却依然难掩市侩气息。她身边坐着身穿深红襴袍头戴黑纱幞头的男子。
赵汝进门后朝两人只是拱了拱手,才盘膝坐在他们面前说道:“李管事,大娘子,杀害你们女儿的仇人已经回到了凉州府大牢,但是事情有些不太妙,新任河西节度使夫蒙灵察和他的心腹爱将李什么,对,李嗣业,这两人非要保那仇家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