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顿毗伽一半出于私心一半为他担忧的劝谏话语,连宁远国王窦悉达对他的胜利都不看好,所以在一边沉默以对。李嗣业抬头望向坐在下首处的唐军将领们,问道:“你们认为呢,你们认为我该不该在我军气盛之时长途远征,还是放弃进攻保持现有的胜利成果。”
程千里率先叉手,神情犹豫地说道:“李大夫,我们与大食之间,本来有葱岭与河中的缓冲之地,如果硬要把河中夺在手中。就等于和大食国的边界相邻,如此一来反倒对局势不利,倒不如保持现状为好。这一战我们打垮了大食军七万精锐部队,胜三倍之敌已经是扬眉吐气,想必大食人知道厉害,必然不敢再来挑衅。就不必再节外生枝了吧。”
李嗣业心想,程千里有私心,个人思想作祟,不可取信。
他又问坐在他下方的副都护王正见:“正见,你呢?”
王正见已经是五旬老将,苍髯如秋草垂在胸口,对着李嗣业叉手道:“李大夫,虽然我支持程都护的意见,但大夫若要长途远征,我王正见甘当前锋。”
看看,还是这老将会说话,两边儿都不得罪。
李嗣业又问马磷:“马将军如何说?”
马磷坦然说道:“我支持程千里将军的话,但我不同意他后面的说法,胜三倍之敌还不一定能吓住大食军,我们应该稳固在怛罗斯城一线,派军队在此留守,而不是继续远征。”
他最后把目光望向了田珍和段秀实,如果他们两个也反对的话,这场远征之旅可以就此作罢了,毕竟强扭的瓜不甜,违背军心本就是不利之举。
田珍端着酒碗站起来大声道:“别人我不知道,老田我是支持大夫远征的,原因不为别的,既然我们打赢了,为什么不接着打下去?万一这七万人就是大食军的最强战力呢,万一他们留守的人比他们还糠呢?现在不去打,等人家元气恢复了,已经摸到了我们唐军的路子,再想一战而击溃他们就不容易了。”
李嗣业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心中很是感慨,田珍不愧是跟我一起从长安出来的,与自己也算英雄所见略同。
“段秀实,你呢?”
段秀实也长立而起,坦然说道:“我支持李大夫长途奔袭攻破康居故地,从大食人手中夺取河中的控制权。守土从来没有什么缓冲一说,只要敌人野心够强,他们是不在乎山川地势险峻的。同样我们也不在乎,别忘了高宗龙朔年间,葱岭以西三十六国内附,高宗俱封他们为羁縻州都督司马,这里原本就是我们的地盘!只因后来大食国不断东侵,朝中武后当政,又有韦氏之乱,朝廷无瑕西顾,所以才使河中故地沦丧敌手。如今大夫初战告捷,击溃并消灭了大食军精锐主力,值此良机更应该趁机西进,将河中及吐火罗境全部收归我有,恢复我大唐高宗时西域之版图!”
李嗣业哗啦一下站了起来,这话可算是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只是赞成和反对的比例还是反对者居多,他扭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后右侧,监军边令诚正趴在桌上啃一块鹿骨头。
他遂露出笑容,拍着这太监的肩膀说道:“边公,边公的意见如何?”
边令诚挥起袖子抹了一把油腻的嘴唇,笑道:“这是你们将军们的事情,咱家还能如何说,不过既然难以决断,不如上一封奏疏禀明陛下,由陛下来定夺如何。”
“我的边公唉,怛罗斯距离长安达万里,等奏疏送到长安,陛下的圣命再从长安传过来,最快也要三个多月,到时候什么菜都凉了。”
边令诚笑道:“既然你知道长安距此万里,可知陛下设立边镇节度使的职责。何为大使?天子不能亲自御巡边界,所以才以钦差使节代天巡狩。李大夫你此刻就是陛下的替身,你要想想陛下若身在此地,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遵命照做就是了。”
他恍然地点了点头,搓着手掌说道:“明白了,全军修整七日,准备两个月的干粮,七日后安西北庭联军出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