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夫都已经来诊断过了,并无大碍,只是身体虚弱了些,一时没有承受住罢了。以后多加调养,会慢慢好转的。现在不要把乱七八糟的事都放在心上,安心养病。”
“但是······”郗道茂攥紧了谢道韫的手,“但是家父和阿兄,还有夫君······”
她神情黯淡了一些:“是我命不好······”
王家刚刚把自己娶进门,然后从夫君到父兄,和自己关系亲近的三个人直接就成了阶下囚,这简直就是克夫的命。
“你怎知命不好?”杜英的声音悠悠然升起,“王凝之是什么货色,你们也都看得清楚了,装神弄鬼的家伙,而且吃了那五石散之后,本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嫁给他之后,以后日子还能好过到哪里去?从江左到关中这一路走来,你阿爹和王凝之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知道王凝之是什么人?
然而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直接把你往火坑之中推,这般父亲,留之何用?”
郗道茂缩了缩,显然对杜英还有恐惧,不过她还是坚定的摇头:
“阿爹也是为了郗家考量,我不怪他。”
“我还是为关中,为整个天下考量呢。”杜英哼了哼。
郗道茂哑口无言。
谢道韫不由得轻轻蹙眉,拍了拍郗道茂的手:“他们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我们就不用参与其中了。”
“但是这牵扯到生死······”郗道茂说道,她这一次没有回避杜英的目光,而是直直的看着他,也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杜太守本也没有必要和江左交恶,至少现在江左和关中有千里之远,杀了我家父兄,对太守也没有什么好处······”
此时的她,就像是迎着狂风的小草,摇摇晃晃,却又坚定的不离半步。
“郗家强弩之末,关中千里之远,所以我想杀两个人,岂不是也没有什么坏处?”杜英反问道。
郗道茂抿了抿唇,她终归只是一个女儿家,如果杜英想杀,又如何能拦得住他?
杜英看了她一眼,径直向外走去,但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恍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对谢道韫说道:
“刚刚好像输给了夫人一首诗。”
谢道韫现在哪有心情跟他计较这个,不想睡书房就不睡呗,难道夫君气鼓鼓的搬出去住,自己还能真让他去不成?
但她接着便听见杜英的声音缓缓响起: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还真有诗?
厅中几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计。
杜英已出门去,但声音还在门外回响: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谢道韫默默地看着杜英离去的地方。
黄昏苦雨,寒梅独开,飘零泥中,清香仍在。
短短几句诗,就勾勒出了一副凄婉的景象,而在这凄风苦雨的背后,却隐约可见寒梅的傲骨清香。
这首诗,杜英与其说是在咏梅,倒不如说是借助咏梅来送给一个人。
郗道茂也一样茫然注视着门口的位置,哪怕那里已经没有了那人的身影。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她喃喃重复了一遍,苦涩一笑。
现在她躬身杜家屋檐之下,虽然谢道韫待她很好,但是她所出身的郗家,却是真的被杜英踩在脚下、碾在泥中了。
可我不过是一介弱女子,乱世漂泊,随波逐流,又如何能比肩傲雪的寒梅?
“这明明就不是诗么,长短不一。”归雁奇怪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