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嗯。”他低头,嗓子似乎有点难受,干咳了两声。
她有些不放心:“您没事吧?”
他摇头,微抬下巴指向三步开外的一张庭院椅,似乎慢了半拍后才缓缓说道:“我、坐一会。”
司徒原本想多问一句,需不需要自己陪他过去坐一会,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么问不合适,有些关切,只有当苏沥华主动提出需要时才妥当。刚好看到Ken正在朝这个方向走过来,她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回房的路上,她回头张望了一眼,见Ken已经来到了苏沥华的长椅前,她便彻底放下心来。
待她回房后,苏沥华给了Ken一个眼神示意,Ken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手助他起身。
“您还可以走吗?先生?”
他已经说不动话了,只能勉强点头。
也许,他的用药又该作调整了:服药间隔的时间、剂量、品种……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虽然进主屋不过需要上几个低低的台阶,但他就是没有办法跨上去,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样沉,似乎不会抬腿打弯了。最后,还是Ken把他背上去的。
Ken替他迅速拿来了药。那些药每天都用药盒分隔好,对应好时段服用。Ken和他都一样熟知。可是最近,他自己也察觉到身体情况起了变化,只是今天更加明显了,还差点在司徒葭澜面前丢丑。
半个多小时后,他感觉自己缓过来了。
房间里的电话这时响了,Ken替他接了起来。
“您好,查侬少爷……”
他眼神示意Ken把电话放到了他的耳边。
“是我。”他的声音还有些滞涩。“你放心,她一切都很好,我会照顾好她……可是你以后到底准备把她怎么办?……”
挂断电话,他觉得自己又疲累又心烦。
明明,应该和那个家的所有人再无瓜葛,连姓氏都已经抛弃了,可偏偏老天他趟了这趟浑水。他终究做不到对查侬的请求断然拒绝啊!
他还记得那个可怕的夜晚,宁夫人趁着父亲不在带着查侬来到这个玫瑰庄园,发了疯地践踏、破坏、剪掉园里的玫瑰。那是苏沥华母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日子,他的父亲处于愧疚将她从中国接到身边照料。查侬那会也上了中学,按理说对大人之间的事也多少了解。可他并没有像宁夫人那样做,相反苏沥华从他的眼中看到了悲悯理解。
最让苏沥华想不到的是,当宁夫人抓过他的手企图用剪下的玫瑰花刺刺他的时候,查侬拼命地挡在了他的前面,哭着请求自己的母亲放过苏沥华。
后来,也许是父亲在财产上做了明确的安排,而结果也令宁夫人感到满意,苏沥华的母亲又在不不久后就去世了,宁夫人没了发泄的对象,便再没来玫瑰园闹过事。苏沥华虽然比查侬大了两岁,但因为刚来T国时语言不通,因此还费了些日子学语言,等到大学时,是和查侬同一级入学的,两人同一大学、不同专业,查侬学了财经,苏沥华则学了摄影。
他们参加了同一个话剧社,也因此而熟悉。在大学里,没有人在阻挡他们私交。他们有很多地方兴趣相投,尽管长辈之间有那么多纠葛之事,但他们毕竟只是单纯热烈的少年,而且两个人都发现,不管父辈之间恩怨几何,他们都没有办法做到讨厌对方。
大三的时候,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
苏沥华是以外甥的身份去参加葬礼的。
——是的,在这个国度、这个家庭,他从来没有被承认过真正的身份。
他和查侬不同姓。对外,他只是这家人散落在中国的表亲。
他的父亲口口声声爱他、爱他的母亲,却从他未出世的时候就劝他的母亲打掉他。
她的母亲没有同意那样做。也许是不甘、也许是想赌一把。
基因检测明明白白地显示:她输了。
然后她失去了婚姻。他的父亲有了另一个家庭。那个家里,有一个健健康康的查侬。
他恨过、他真实地恨过他的父亲。可是随着年龄渐长、他的身体在朝着可以预见的方向恶化,他感觉自己的恨意在一点一点的消减。他的父亲也许是对的!他不该来到这个世上的。这对所有人,是一种残忍……
“先生,您需要现在放洗澡水吗?”
他有些恍惚,刚才闭着眼,感觉过往的一幕幕让他透不过气来。
“Ken,也许很快,你会需要另一个帮手了。”他连苦笑的表情都有些力不从心地发僵。
“不会的,先生。”Ken眼圈红了。显然他听懂了苏沥华话里的意思——他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也许一个生活助理不能将他照顾周全了。“如果您肯多付一点点钱的话,我一个人就可以做得很好,我保证!”
苏沥华心知Ken是有心在逗他开心,便也配合地笑了笑:“到时候我会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