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王氏整个人还懵着呢,她一直觉得自己人生最大的突破就是坐在了学堂里识字读书。为此,她惶恐不安,一方面觉得自己玷污了圣贤书,一方面又觉得她每天只干这么一点活儿就能吃饱穿暖,实在是太对不起沈先生了。
真要论起来,陈王氏是所有人当中对于沈游最为崇敬的一个。她前半辈子颠沛流离,是沈游给了她和儿子安稳的生活,富贵甚至还能跟着方大夫学医,将来也是门手艺。
故而她对于沈游和方柳素来极为尊敬。
况且现在她管着沈先生手底下的鸡鸭鹅养殖,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一门技艺。这门技艺还是她跟着沈先生一块儿摸索出来的。
陈王氏想了想,沈先生是不是女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既然她都能坐在学堂里上课了,那沈先生教个书好像也没什么不对。
她脑子不算聪明,但反倒比方柳更能接受沈游是个女子。
唯一一个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的是方柳。她活像是整个人遭遇了冲击波,面色呆滞,完全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游一看方柳呆愣愣的样子,心知对方必须要时间消化此事。
“潘素,你把课业发下去”,沈游照例把昨日批改完毕的作业发了下去,继续上课。
学生们明显回过神来了。
大概是已经相处了两年多,又被沈游教了两年多,还是一同开荒、相依为命走过来的,他们的接受程度远比沈游想象中的好得多。
沈游长舒了一口气,但也知道最麻烦的那个还没解决。
她本以为还要几天方柳才能想通,谁知道当晚方柳就来找她了。
沈游倒了杯水给方柳,一看方柳眼眶红红的,就知道她应该是哭过了。
沈游叹气,估计她是女子一事触动了方柳的伤心事,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了。
“沈先生”,方柳已经平复了心情,“你为何能够要在今日揭破自己的身份?”
“只是一些我的个人原因”。
方柳不想被沈游搪塞过去,她接着问,“那沈先生扮男装是否是因为男装行事更方便?”
她的红斑像是要烧灼起来,整个人直勾勾的盯着沈游。
“沈先生是不是懊恼自己是个女儿身,才要扮男装?”
沈游叹了口气,她大概已经明白方柳痛苦根源。她必定自己吃过性别的苦楚,所以才会格外的耿耿于怀。
“想哭就哭吧!”
方柳整个人像是在一瞬间崩溃了。她嚎啕大哭,那是一种小孩子的哭法,鼻涕眼泪一起下来。
她边哭边絮叨。
她说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夫,可无论如何,她父亲都不肯将家中的秘方传给她,方柳学医天分极好,便是偷学都学到了许多。
被父亲发现方柳偷学之后,他一气之下将方柳的笔记扔进了燃烧的柴火。烧红的柴火也烧红了方柳的眼睛。
她愤怒至极,父女俩吵了起来,父亲激愤之下说出了“你怎么不是个儿子”、“我方家医术后继无人”这样的话。
方柳这才意识到她父亲不肯教她医术,不是因为她不聪明,而是因为方家医术,传男不传女。
他宁可收一个外姓弟子刘平安,都不肯传给方柳。
更令人痛苦的是,方柳出生丧母,父亲将她养大,待她如珠如宝,父女感情极为深厚。可深厚的感情反倒加剧了方柳的痛苦。
她怀揣着一种隐秘的报复心理,收了陈富贵做徒弟却没有教授给刘平安。
“我对不住父亲”,她自责于自己的不孝,却无法释怀,迷迷茫茫,“我不知道怎么办?”
方柳喃喃自语,“我是不是不该是个女子?”
“方柳”,沈游喊了一声名字,看着她,轻轻的说道,“或许对于你父亲而言,男女很重要。
“但对于我而言,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需要有学识的人,需要有武力的人,需要有技艺的人。这些人每一个人都靠着自己的本事活着,而不是倚靠自己的性别活着。”
方柳牙关紧咬,“先生说这话有何用!”
她愤愤道,“世道如此!先生一人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又有何用!”
沈游很平静,“我做了我应当做的事,我愿意穷尽全部的力量,至于结果如何,我只能说我尽力。”
方柳眼睛里隐隐有了泪光,“先生,我知道您极有可能在傅越和潘素两人中挑选一个做油坊管事。先生会选谁?”
她带着一种隐晦的期盼,仿佛沈游说出了“潘素”这个名字,她便即刻能从以往的痛苦中获得解脱。
沈游倒映在方柳黑亮的瞳仁里,良久,她听见了沈游的声音。
“我提供了一样的衣食住行,提供了一样的受教育的机会,提供了一样的竞争岗位的机会。剩下的,就只能看他们自己。”
“人的命,靠自己争”。
多年之后,方柳回忆起这一幕,总是会一阵恍惚。那句话明明听上去毫无感情,像是端坐在佛龛之上的神像,高高的看向虚空。
眼中不见众生。
偏又照见众生。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929205848202010022102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语20瓶蓝色的泡泡15瓶长着菠萝皮的苹果10瓶可能6瓶炒麦芽5瓶青芝、不学无术进行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