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醒之时,李子衿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睡眼惺忪,忽然瞥见一张脸近在咫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红韶?!你吓了师兄一跳。”
白衣少女蹲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只有些大得离谱的包子,上面还窜着热气。
红韶笑眯起眼,咽了口唾沫,说道:“师兄师兄,这店里的蟹黄包好吃,你吃不?”
少年摇了摇头,随手将衣服穿上,将翠渠剑拔出剑鞘,并拢食中双指,横抹过剑身,微笑道:“师兄现在有更想做的事情。”
红韶满脸好奇,却不耽误她吧唧一口啃了下去,蟹黄包被咬出一个大缺口,汤汁浓郁,香气逼人。
李子衿却丝毫不受影响,反倒是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剑上。
早先在那洪州城中,李子衿雨夜洗剑,发现翠渠剑沾过雨水过后非但不锈,反而愈发光彩夺人。
未曾从苏斛口中得到这柄古剑的典故,可单单从它的剑名与雨夜洗剑让剑更锐利这两点来看,不难得出翠渠剑“亲水”的结论。
李子衿又从包袱里,取出那块“黑布”,打开黑布,里面是一块拇指大小的淬剑石。
是在乙字帐时,曹参给少年的临别赠礼。
淬剑石乃天下剑修梦寐以求的宝贝,体型极小,便于携带,使用方法也极其简单,只需要炼气士运转识海中的灵气,再将灵气灌注入淬剑石中,淬剑石在打造之初,核心处便有一处细小法阵,灵气进入那法阵,将法阵催动,法阵触发过后,便会自行“淬剑”。
未曾见过这神奇一幕的师兄妹二人,拭目以待。
少年一手握淬剑石,一手握翠渠剑,运转识海中的灵气。
灵气过洞府窍穴,体内如同出现一股暖流,缓缓流淌。
当灵气流动到手掌之上,李子衿掌心的那块淬剑石,逐渐有了动静。
漆黑的石头,好似在那一刻变得逐渐透明起来,隐约可见石头中心的那座袖珍法阵。
古老而又晦涩的法阵铭文被灵气灌注,缓缓闪耀着光芒。
苍茫古意呼之欲出,李子衿仿佛可以透过掌心这块石头,聆听来自“远方”的声音,那是岁月的呼唤。
法阵触发的那一刻,右手上的翠渠剑剑身颤抖不停,颤鸣声不断,与少年另一只手掌上的“古韵”相呼应。
随后,淬剑石光芒大作,由完全漆黑的石头变幻为晶莹剔透,光华流转的模样,石头中的袖珍法阵,散发出奇异光彩,化作一道绵延光线,缓缓流淌到翠渠剑之上。
注入剑柄,流过剑身,止于剑尖。
一柄翠渠剑,在那绵延光线的映衬下显得光彩夺目,教人不可直视。
在夹杂着淬剑石的响声与翠渠剑的颤鸣声中,一场“仪式”正在进行。
这场关乎于剑的仪式,随后在长鸣中陷入短暂的沉寂,光芒缓缓消失,而那颗石头,又再度回归成漆黑模样,并且其中灵气荡然无存。
淬剑石中心的那座袖珍法阵,其上铭文也已经悉数破碎,无力再支。
“哇。”红韶看了眼那柄焕然一新的翠渠剑,在师兄手中熠熠生辉, 又看了眼自己放在桌上的文剑仓颉。
李子衿笑着挼了挼小师妹的脑袋,说道:“没关系,后头若能在鸿鹄州寻到仙家店铺,师兄也给你买一块淬剑石。若是鸿鹄州没有,那咱们便等到桑柔州再看。其实若能乘坐仙家渡船,那些仙家渡船上面说不得也有这淬剑石卖。”
白衣少女小鸡啄米一般点头不止。
少年说的还是含蓄了些,其实得到淬剑石的法子远不止他所说这几种。
譬如若能得到机缘进入某座洞天,亦或是某座福地,同样有机会在洞天福地里头“捡”到淬剑石。
只不过往往这样的洞天福地,不会只有一人进去,多半要与其他机缘找到门上来的炼气士,殊死搏杀一番,才有希望拿到如淬剑石这般可以称之为“烫手山芋”的宝贝。
退一万步说,即便在那些遍布机缘的洞天福地中拿到了宝物,能不能活着走出来都还是个问题。
机缘,往往都伴随着风险。
扶摇天下那些洞天福地,既有仙家法宝、奇花异草、灵丹妙药,也有机关诡阵、凶兽猛禽、山妖水怪。
面对未知的凶险,无论是那些偶然进入洞天福地当中的幸运儿,还是刻意去往一番福地洞天寻觅机缘的炼气士们,多半都会选择在进入洞天福地的前期,三五成群,结伴而行。
只有借同伴的力量,闯过那些凶险难关,方能提升存活下来的几率。
然而这样的“结伴”,又通常会在拿到宝物亦或是击杀镇守洞天福地中的凶兽之后无声崩溃,本就不够牢固的关系,更会在面对重大机缘时产生间隙。
山上人的世界往往比山下人残酷许多,其中不乏师门反目,兄弟成仇,父子相弑的桥段。
李子衿暂且还不想在小师妹面前替关于洞天福地的事情,让红韶过早了解这些,反而不美。
不过李子衿的言语,仍旧是让少女有了个盼头。
替翠渠剑淬炼完剑身之后,李子衿这才感到饥饿,带着小师妹下楼吃饭,一边尝着客栈各式各样的特色小笼包,一边闲聊着关于练剑与做人的心得。
少年这个师兄,当得极其称职,觉得身为红韶的师兄,在练剑之外,依然有不少东西应该教给她。
更何况,在李子衿的眼中,自己与红韶之间,除了师兄妹这一层关系之外,还有一层关系。
人,与妖。
那位鱼杨先生所言不假,“引妖向善,道阻且长”。
好在红韶心性“自幼”极佳,对世间万物抱有怜惜之情,许多事情都不需要李子衿操心,他这个当师兄的,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一番。
少女本就是人间极善。
正值师兄妹二人交谈之际,街道外传来吵闹声,只见一脚踩草鞋的年轻人怀中抱着一笼包子,在闹市中疾驰,身后有数人追赶,好巧不巧的是追赶那年轻人的几人,皆是师兄妹二人所住这间随风客栈的伙计。
看样子,那年轻人怀里抱着的,就是从客栈抢走的一笼蟹黄包了。
路边行人多是幸灾乐祸之辈,也有人想要拦上那贼一拦,却碍于不想琐事缠身,望而却步。
随风客栈的伙计们追了一路,却追不上那个腿脚飞快的小蟊贼,只能是无功而返,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回到客栈,嘴里还叫骂不停。
李子衿笑道:“一笼包子而已,诸位不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吧,差点都跑岔气儿了。”
从外头回来的伙计听见了这声嘀咕,便解释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一笼包子确实没几个钱,无非就是几两碎银的事儿,若那蟊贼只是偷了咱们客栈一笼包子走,我们几个也不至于对他喊打喊杀的。有那追人的功夫,倒不如多卖几个包子来得值当,可那蟊贼乃是三天两头来这边偷包子,每次躲在一旁,趁哥儿几个不注意的间隙,端起蒸笼就跑,腿脚麻利得跟猴子似的,追也追不上,若真要细算起来,狗日的蟊贼从咱们随风客栈偷了好几十笼包子了,合计起来,也不是笔小钱。”
旁边另一人咬牙切齿地补充道:“最关键的,这不是钱不钱的事儿!关键是那狗日的蟊贼屡教不改,盯上咱家一只羊往死里薅,报官之后,又因为只是包子失窃,金额实在太小,官府也不管,唉······”
几个伙计都气得牙痒痒,少年望向方才那蟊贼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用过早饭,师兄妹二人上街购置干粮、新靴,顺便瞧瞧有无称心衣物。
之前走的那些山路,吃干了所有存粮,李子衿脚上那双靴子也真是穿破了最后一层皮,春季多雨,泥土软糯,靴子磨损过大容易进水,不好走路。他那双靴子早该换了。
在一间布庄闲逛之时,少年往小师妹手中赛了二十两银子,按照随风城这边的市价,能够买到品质相当不错的衣裳了。李子衿喊她自己逛逛这边,少年则是到布庄对门的药店去买几位草药。
有那防风寒的,有治跌打损伤的,还有一些止血的药材。李子衿买了个顶儿齐,置办妥当,行走江湖之时才能做到心中不慌嘛。
毕竟鸿鹄州这么个小地方,很难找到仙家店铺,仙花仙草不好买,便只好先以这些普通草药,以备不时之需。
走出药店时,人潮拥挤,正值百姓赶市之时,有个家伙脚下不稳,撞了李子衿一下,之后融入人群之中,再难找到。
起初李子衿还只以为是那人无心之失,然而当他将手放在腰间之时,才发现自己那枚不夜玉牌以及钱袋子都不见了。
那只钱袋子是少年行走江湖时专门准备的一只,里面没放神仙钱,都是些碎银子,如今大概还剩下个十几二十两。
至于那枚不夜玉牌,更不必多说,经过了岑天池和秦璇之两人“鉴定”,说明玉牌的珍贵性。
整个扶摇天下,仅仅十枚而已。乃是当世奇珍,相当稀罕的仙家物品。
而且对于李子衿来说,这是他第一次收到他人赠送的玉牌,自诩半个读书人的少年郎,自书童生涯时便听过一句“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对于玉饰,尤其还是生平第一枚他人送与自己的玉饰,少年看得极重,也理应看重。
念及于此,李子衿脚下发力,身形纵起,翻跃过街道,迈过熙来人往,进入布店,只让小师妹在里头多逛一会儿,不要乱走,务必等到自己回来。
之后运转折柳身法,飞跃人海,在随风城的街道上飞檐走壁,寻找那偷取玉牌之人的踪影。
红韶应声之后,师兄便不见了踪影。
少年真像一阵风。
随风折柳,来去无踪。
————
方才只是匆匆一瞥,不过好在那枚不夜玉牌乃是仙家玩意儿,玉牌之上蕴含有不少灵气,而身为炼气士的李子衿对灵气极其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