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需要运转识海中的灵气,加上提起一口武夫真气,将灵气与真气提至双眼,便犹如拥有一双火眼金睛。
在茫茫人海中,想要找到一个仅仅匆匆一瞥的人不容易,可若是在一群凡夫俗子之中,找到一缕灵气,其实不太难。
那枚玉牌在人来人往之中,会犹如海上月一般耀眼,恰似黑暗之中一盏明灯,光彩夺目。
李子衿一袭黑红锦衣,身后背剑,站在屋檐上俯瞰一座随风城。
这里是整座随风城的最高处,名为望江楼,层高十五楼,站在此处,哪怕是距离随风城仍有十里路途的白龙江,依然能够见到,此地故名望江楼。
站在这个高度俯瞰城池,那些人来人去,虽不至于如蝼蚁一般渺小,却也相差无几。
初次乘坐仙家渡船时,李子衿俯瞰大地,发现众生如蝼蚁。
试问天上仙人,飞到比仙家渡船更高处的云层之中,低头再看,众生是否如芥子?
若再做大胆设想,想那“天外还有天”,仙人之上还有仙人,天外天的仙人,俯瞰尘世,是否众生连芥子也不如了?
心中无状,眼中无形。
万物刍狗而已,死生自然由命。
差一点点,那个少年剑客就要进入“悟道”的玄妙状态之中,然而就在此时,底下人群里,那盏“明灯”终于出现了。
李子衿回过神来,眯眼望去,果真是他。
一步迈出,身形直落。
头朝地,脚朝天,双手并拢在腰间,少年如苍鹰掠地捕食,划破长空。
————
吴峥躲在胡同之中,怀里抱着一只钱袋子,一枚玉牌。
玉牌正面篆刻“心灯不夜”,反面篆刻“道树长春”。
虽然不懂篆文的意思,可吴峥仍是知道这件东西价值不菲,而方才那位剑客模样的少年,身穿锦衣,身后背剑,更腰悬玉牌和酒葫芦,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贵公子。
从他身上偷来的好东西,那能不值钱吗?
吴峥又打开那只偷来的钱袋子,细数一番,十八两碎银,不多不少,若省吃俭用一些,大概够他们用上大半个月了。
那玉牌拿去典当,想必也能换个七八十两银子,如此算来,今天一桩“买卖”,便能轻松好几个月了,不亏不亏,这波不亏啊。
年轻人满脸笑意,心中窃喜。
他将碎银重新收入钱袋子中,走出胡同,回到熙攘的人群里,朝家中走去。
走过了几条长街,花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吴峥进了一座偏僻后院,这里距离随风城的中心极远,已经在城池的边缘地带,再往外些,就是城墙了。
住在这边的人,都是些贫苦人家,街道上更没有什么卖丝绸锦绣的布庄,穷人家都是自己忙这些针线活的,哪来银子上布庄买绸缎去,身上的破衣裳是穿了坏,坏了穿,缝缝补补,三年又三年。
这边的街道上,更无酒楼饭店茶庄,唯一的生意活计,可能就是道路尽头的铁匠铺和杂货屋,对了,临着杂货屋与铁匠铺后头那条街,倒是有一家粥铺。
乃是名副其实的粥铺,只卖粥,这边的人家也只喝得起粥。往往家中自煮的白粥与外头粥铺里卖的粥,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外头会多加半勺糖,若愿多加几文钱,兴许能再加一个蛋。
可无论是甜粥还是苦粥,总有人喝。
譬如此时此刻站在偏僻后院房顶的少年剑客,默默看着后院中那群孩子。
那些孩子没有一个人穿着合身的衣服,全都是大自己身型许多的旧衣裳,破缝烂补,想来替他们缝补这些衣裳的那人,针线活一定烂极了。
真可谓是手艺稀碎,不忍直视。
那些孩子手里端着碗,里头是热气腾腾的米粥。
少年剑客沉默不言,站在屋顶上,默默观望。
毫无疑问,那些孩子碗里的粥,都是苦粥。
院中十几个孩子,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的孩子,可能岁数也不超过十岁,扎着羊角辫儿,穿着个小围裙,模样可爱,惹人怜惜,是个岁数不大,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的小姑娘。
羊角辫儿小姑娘一手拿着锅勺,一手扶着锅,脚下踩着一根小板凳,踮起脚,在后院中的灶台边忙活着煮粥。
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手里端着碗,把后院里的灶台围了个底儿朝天,水泄不通。
有的孩子碗里已经盛上热了粥,便乖巧地退后一步,又去屋外的长板凳旁,从长板凳上面放着的一只蒸笼里,拿出一只包子,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包子从中掰开,一分为二,自己只拿半只包子,另外半只留在蒸笼里,等着下一位孩子过来取。
后来的孩子也不嫌弃前头那孩子碰过的半只包子,都是先拿已经被掰开过的半只吃,后拿干净的整只,然后将其掰开。
她一边煮粥,一唠叨着喊什么老三老四老五,老八,老九,老十,可能这些不算名字的名字,就都是那些没有名字的孩子,如今的名字了吧。
当一手握钱袋子,一手握玉牌,双手负后的吴峥走进后院之时,有孩子粥也不喝了,嘴角还沾着一粒米,扯开嗓子喊道:“老大回来啦,老大回来啦。”
随后,那些围在灶台周围的孩子们一窝蜂地离开灶台,往吴峥那边靠,如小鸟一般叽叽喳喳着。
“老大回来啦?”
“回来啦,老大?”
“今儿个梅开两度了没?”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愣是没留给那个年轻人半点说话的缝隙,好像就连见缝插针,也做不到似的。
吴峥被围在墙角,双手背在身后,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朝依旧在灶台上忙活着的羊角辫儿姑娘喊了句:“老二,快过来!”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知道那家伙铁定是今儿个又从什么地方偷到了好东西,想要在自己面前卖弄吹嘘一番,便打开一只小瓶子,从里头倒了点白糖进锅里,给这些弟弟妹妹们加点甜。
白糖煮进白粥里,羊角辫儿小姑娘卖力地挥动着锅勺,满头大汗,却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她忙活玩了,从灶台上取出一只大碗,往里头狠狠地舀了几勺粥,然后慢吞吞地跳下小板凳,一手握着锅勺,一手端着碗,走到吴峥身边来,众人给她让出一条道。
她高高举起碗,问道:“吃饭了没?”
那个先前满脸笑容的吴峥,好像瞬间破防一般,不动声色地擦了擦眼角。
所有人孩子都问自己今天的收获,只有她,关心自己有没有饿着。
虽然那些屁大点儿的弟弟妹妹是真不懂事,然而老二的这份懂事,未免有些太过懂事了一点。
她懂事的得让人心疼。
洗衣做饭,缝补衣裳,扫地洗碗,家务活,基本都是老二在做,这个连自己都还是孩子的孩子,只因为运气不好,便早早地当不了孩子了,还要装作大人模样,去照顾一群孩子。
吴峥不再卖关子,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他笑道:“今儿个老大我旗开得胜,而且梅开二度!不仅给你们带了包子回来,还从一位公子哥那边偷来了宝贝。一只钱袋子,里头十八两碎银,够咱们吃大半个月了,而且,不用喝白粥,可以加糖加肉咯!”
说完,吴峥又高举那枚不夜玉牌,说道:“至于这个,那可不得了了,这可是真玉,而且还是好玉,我估摸着拿到陈老爷的典当铺去,怎么着也得换个七八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吧?”
“天呐,七八十两,那咱们岂不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饿肚子了?”
“老三,你话别说一半,很长是多长?”
“呃······这个,容我算算,一一得一,二二得四······”
年轻人笑着将钱袋子和玉牌都交给了羊角辫儿小姑娘,在这家里,是她管钱呢。后者小跑回灶台,把锅勺放回锅里,然后走到太阳底下,端来小板凳坐下,将钱袋子里的碎银都倒了出来,又仔细数了数,的确是十八两碎银。
至于那枚玉牌,小姑娘上手瞧了瞧,实在瞧不出个名堂,便无奈道:“既然老大说值七八十两,那就暂且当做如此吧。”
她走回屋子,把钱袋子放入一只盒子,里头还装有几两碎银,是真正意义上的“碎银”,碎得稀烂。
原是小姑娘安放在床底下,准备应对弟弟妹妹们生病用来给他们抓药用的,就连肚子最饿的那段艰苦时日,她都没有拿出这里面的碎银来买米。
眼下,多了十八两银子,可以过一段时间好日子了。
小姑娘想了想,只把钱袋子放了进去,然后走出屋子,把玉牌交给吴峥,说道:“吃过饭后,就麻烦老大再跑一趟陈记典当铺吧。乱世之中,真金白银到手要比这花里胡哨的玉饰靠谱多了。”
她没读过书,就只在夜里闲暇时,就着零零散散的月光,翻过半本从街上捡回来的破书了,叫什么什么杂记,书上文字晦涩,只能依稀看懂很少一部分内容,断断续续,却也让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靠着半本读不懂的破书,愣是给她嚼出了好些个“大道理”。
聊胜于无。
吴峥往嘴里猛刨了一口热粥,放下碗,接过玉牌就走,走出院门前,他转过头来对羊角辫儿小姑娘说道:“老二,我总有一天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吃香的喝辣的,大鱼大肉,吃到腻歪。”
羊角辫儿小姑娘站在原地,朝他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她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