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他自尊心很受不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知道,楚国并不想蹚荆山国这趟浑水,只是没想到楚国决心这般强,哪怕不能娶上国公主为妻,也绝不妥协!
收到楚国的国书,说心疼王后远离故土,怕她会思念家乡,再加上冬日行路辛苦,所以决定推迟婚期,待到春暖花开,再来迎亲。
为了表示迎娶上国公主的诚心,那奸诈的小诸侯还说了,他就在共山,每日都会朝着阳城的方向翘首以盼。
听听,这是人话?
真要着急娶妻的人,哪怕不睡觉,也要先把妻子接回去!
兮伯叹口气。
虽然怨恨陛下薄待自己,但想起先王,还有自己年轻时颇为相得的先王的先王,他又摆不脱这份责任感。
“为今之计,陛下只有立刻谴人护送喜公主前往共山,早日完婚。”
现在需要倒贴的是自家公主,那就要有低声下气的觉悟。
“这、这如何使得?!”
纪帝立刻蹦了起来,隔着木栅栏,祈求的看着兮伯。
若他低得下这个头,又何必过来求他兮伯?
现在已经够屈辱了,他绝不想雪上加霜!
又想占便宜,又放不下身为姜氏族裔的尊严,真是……
兮伯叹了口气,体贴的给他找了块遮羞布:“楚公日渐年长,却还没有继承人,大王难道……就不着急吗?”
楚国诸侯王拥有公爵的爵位,虽然很不愿意,兮伯还是这般称呼那小儿。
指望外孙长大,有能力帮助自己,实在太遥远、太不划算了。
纪帝不答,兮伯又道:“荆山国之事,并不是陛下现在最该关心的事。妘莲年迈,纵使是先荆山女王亲女,有权继承王位,之后没有子嗣,也不长久,待她死后,就可名正言顺的去国。如今我们最需要的,是与强盛的楚国结盟!”
纪帝这才心动:“可……妘莲有女……”
兮伯十分心累:“妘莲之女,乃风氏女,除非金王退位,以赘婿身份来到荆山生活,从此他们的孩子全入妘氏族谱,否则,风氏女凭什么继承妘氏的王位?”
且不说金王做不做得出这样的事,就算他不要脸,他也要考虑他儿子啊!
荆山国比起金国差远了,他总不至于为了得到荆山国,就不顾金国太子吧?难道要让金国归入妘氏吗?
妘莲已经四十出头,是不可能再生孩子的了,这种只需等待就能有的胜利,若是先王,肯定会选择等。
陛下还是太急躁了啊!
兮伯在政事方面的优越感从来不加掩饰。
他是三朝帝师,平日里受到全国人民的敬爱,吃喝用度比陛下还好,高高在上惯了,在他看来,这都是他这个当老师的在教学生,可纪帝如今早就在那高高的王位上坐稳,又怎么受得了呢?
牢房里安静许久,正当兮伯捋着白胡子,心中得意“遇到困难,陛下还是得靠我兮伯”的时候,就听陛下道:
“孤尝闻这世间有一种人,心有七窍,最是心思玲珑,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孤时常智慧不够用啊?”
雪越下越大,阴暗的牢房里,纪帝声音好似在飘。
兮伯以为他接受了自己的建议,这是被自己的机敏打击到了,心情好了不少,一边反驳“陛下这是哪里的话?”,一边琢磨,等会儿还是从牢里出去吧!
陛下到底年纪还小,得给他个台阶下,这么赖在牢里,陛下纵然丢了面子,他也不好过。
大雪天,再是布置妥当,牢里又哪比得上家中高榻软枕?
却见纪帝走进牢房,不等兮伯坐起,就一匕首扎进了兮伯心口!
“孤借老师的七窍玲珑心一用,可好?”
兮伯震惊的捂着心口匕首摔坐而下。
暗红的血顺着狐裘不断往下淌。
“七十三,八十四,闯过去了就是生,闯不过去了,就是……”
今年,他正好八十四。
大纪,看来也撑不了多久了啊……
兮伯怜悯的看了纪帝一眼,就彻底的闭上了眼睛。
活到他这个岁数,早就看开了。
之所以年纪一大把还把着朝政不放,不过是责任感作祟,真要是权欲熏心,他之前也做不了采风编纂《诗经》这种事了。
纪帝双手染血,猛的捂住脸哭了起来。
外祸多一桩少一桩,对他来讲是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内心这座大山,才是最让他喘不过气得东西!
“孤……早他娘的受够了!!”
压抑的哭了许久,他才冷笑着站起。
手上血迹已干,不管怎么搓都搓不干净,他便垂下手臂,任由宽大的袖子盖住手。
走出低矮昏暗的牢房,是满地积雪。
松软洁白的雪地,真的好干净,就像他终于放晴的内心世界。
“兮伯献上七窍玲珑心,孤不忍拂他美意,这就取了来煎吧!”
心腹候在牢房门口,闻听此言,眨眨眼,任由睫毛上挂着的雪落下,这才哑着嗓子应声进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