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岛掏出烟,点上。
所有外滩的建筑里,他最喜欢这栋,11楼,不高不低,正对陆家嘴,太阳升起的方向。
自从有了些钱后,他就在这里长租下一套房间,顺便偷了把员工钥匙,失眠睡不着的时候,就打开雕花铁门,跳上翡翠绿的尖屋顶,顺着屋檐爬到最外端,一屁股坐下,两脚腾空,晃在七十多米高的空中。
他几乎天天失眠,一个噩梦接一个噩梦——公司的钱烧得连灰都不剩,员工恨不得分分钟炒掉他这个老板,竞争对手一夜之间挖去他所有的用户,俊哥把他连骨带皮吞掉就好像他从没有来过这个世界……
他于是大口地、贪婪地、麻木地、一根接一根地抽。
十五年,喝酒、打架、毒品,他早已不碰,唯独烟还留着。
“给Emma买个包。”
顾岛带上耳机,打给川页爪,顺着一艘缓慢前进的货轮向远方望去。
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生活,一只小人,一座大城,一片没有尽头、只能持续闯关打怪的邪恶世界。
妈的,川页爪愤愤骂了声,像弹簧一样蹦起,口水晃了一尺长。
“人家叫Emily……”
川页爪抓起床单,抹掉口水。
“而且人家是才女,不适合用物质来打发。”
顾岛没出声。
除了物质,他什么都给不了。
“这么好的妹子……”川页爪没有说下去,就算再木讷,跟了顾岛那么久,他多少了解他,他看着比谁都繁华热闹,却从没有对任何女孩动过心。
“要我说,孟小野怎么样?”
“少来,她平得和张纸差不多。”
孟小野。
顾岛紧紧咬着烟,留下一排齿印。
人海茫茫,他们竟然真的又相遇了。
“有缘再见。”告别的时候,他和谁都这么说,却没有一个人“再见”过。
今天下午他一回到公司,就看见川页爪一如既往地厮混在客服妹子中间,人手一杯奶茶,对着彩票上的号码。
顾岛向来懒得管这只跟屁虫,只觉得用起来挺顺手,不管你怎么骂,怎么发脾气,他总是一副憨憨厚厚的样子,你指哪儿,他打哪儿。
于是他半眼都没有多看川页爪,径直就往办公室走。
川页爪贼兮兮地跟上去,亦步亦趋,保持安全距离。
“你又打什么赌了。”
顾岛突然一个转身,川页爪吓得把奶茶杯捏出一个细细瘦瘦的腰身,奶茶和黑黑白白的珍珠瞬间直往他鼻孔里喷。
顾岛一脸冷漠。
“嘿嘿嘿。”川页爪掀起衣服抹了抹脸,指向不远处的会议室,压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说,“里面有个美女。”
又来。
每次只要公司来个长得还不错的,大家就会打赌,如果顾岛和美女对看,谁会忍不住先微笑。
每个人都赌女生,只有川页爪每次都赌顾岛。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不要说女生,即使换成男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变化,因为只要是个女的,就会爱上顾岛的人,只要是个男的,就会爱上顾岛的钱。
可只有川页爪不信,所以,他每次都输。
顾岛翻了个白眼:“你到底是人傻,还是钱多。”
“你怎么那么不领情啊。”川页爪凑到顾岛耳朵旁,闻上去像是一张抹满了糖浆的大饼,“我散那么多银子,就是在赌你遇到真,命,天,女。”
顾岛嫌弃地移开脑袋:“笨蛋。你见到喜欢的人,一定会笑吗。”
“当然了!……”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开了。
顾岛不经意地望过去,那双灿烂得像阳光一样的眼眸落在他身上,安静地、温暖地、有力量地。
顾岛忍不住微微一笑,就像七年前,在加州校园。
印象中的她,总喜欢穿一件动漫大T恤,骑着自行车满学校赶课、赶活动。和那些争着要与他合影、留联系方式的学生不同,她带他去山顶,坐在秋千上,望着落日下的萨瑟塔和金门桥,问他。
“你既然那么能干,为什么只服务有钱人?”
“因为他们能埋单,我赚钱,合法、合理。”
“合法、合理,就是对的事情吗?”
“什么是对的事情?”他问得漫不经心。
“我不知道。”她突然踩着地,停下秋千,“我只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赚钱的公司,有没有可能,做一家不太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