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哗哗,吸饱了水的木槿花娇艳欲滴。木槿花丛大半人高,修剪得宜,形成一条条通往洛府各处的小径的同时,也是夏日温和的景致。
洛桑经过的地方是整片木槿花丛少见的稀疏之处,窄小的一块,自侧方望去,只能看见深褐色的湿润土壤,以及一个小巧的鞋印。再往木槿花丛更深处,却是看不到了。
女子跃动的背影仿佛还停留在眼前,同木槿花颜色相近的发带高高扬起,仿佛伸手便可以拽住那个身影,归为己有。
殷傅远垂在身侧的手微动,虚虚握拢,奇异地没有太多被忽视的不愉。
“妹妹去追何人了么?”
洛南卿用折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刚刚洛桑喊的话众人都听得清楚。
张管家也十分意外洛桑的举动,他并未看见木槿花丛后的人,但此时他只能顶上前。
张管家云淡风轻地抱拳道:“小姐养的一只猫儿格外调皮和娇气,让诸位贵人见笑了。”
洛南卿理解地点了点头,“我也有一只猫儿,平日恨不得当祖宗养,若见着它在今日这般的阴雨天气瞎跑,我定是舍不得的。”
洛笠一腔讽刺的话将将要脱口,洛南卿一番话后,他张了张嘴,讪讪闭口。
张管家顿觉洛南卿顺眼许多。
不过片刻,洛桑便从木槿花丛的另一旁走出来,隐有愠怒。
长发被雨水打湿,脸颊两侧的稀碎墨发成缕贴在面颊上,眉目如墨,肌肤莹白,若言清水出芙蓉,更是芙蓉妖灼。
宁月小跑两步,给洛桑撑伞。
“妹妹,你的猫儿呢?”
洛南卿目光悠悠绕着洛桑转过一圈,状似无心一问。
“猫儿调皮,没来得及捉住,不过洛府在这儿,他总得归家的。”
宁月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洛桑说这话时,咬牙切齿的。
“希望妹妹的猫儿早些回家吧,我可最看不得美人忧愁的模样。”洛南卿看向殷傅远,随意的姿态略有收敛,“傅远,你说是吧。”
这点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洛桑的眼,她留了些心思,朝殷傅远浅笑颔首。
“刚刚过于心切,有所失礼,洛桑给诸位陪不是,堂兄与傅远公子以后在扬城的账便都记我账上。”洛桑眉目光华流转,浅笑倩兮,“这个赔不是的机会堂兄与傅远公子可一定要给我。”
殷傅远本能想要拒绝,记女子账上的事情于他过分荒唐,但被洛桑的眼波扫过,听她唤着傅远公子竟也觉着悦耳。
殷傅远未语,洛南卿眸光游移,方一拍折扇,“妹妹大气。”
洛南卿如何不知洛桑的心思,名为记账,往后几日便可光明正大掌握他们在扬城的行踪。不过既然身旁这位大爷都不在意,他又何必操心。
洛桑依然浅笑吟吟,也未想到他们会这般轻易的应下。
那便只能说明他们此行要么确实恰巧经过,游玩一番,要么便是确信她发现不了他们要做的事情,或即使她发现了也无力阻止,所图甚大。
“府内安排了最好的屋舍给堂兄与傅远公子,我领诸位去安顿。”洛桑走向前面带路,面上的笑意无声无息消失,浮上层凝重。
但无论如何,洛桑不能让他们打扰到她的娘亲。
“家母身体不好,常年静养,表哥与傅远公子无需去拜访。”
“不妥。”
洛桑随着声音看去,却是始终没有出声的殷傅远道。
少女望着他,本是多情的一双眼,却因警惕而显得格外专注,仿佛眼里只容得下一个人。
殷傅远不由收起些冷沉气势,难得愿多言几句,“我们此行正好寻得些上好的药材,不便拜访夫人,药材洛小姐便代夫人收下吧。”
洛桑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应下,好的药材当然多多益善。她不吝啬地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我便代家母收下了,傅公子有心。”
殷傅远稍顿,知洛桑是误会了,不过无伤大雅,她以后自会知晓他的名讳,便不曾解释。
……
洛桑将人带到洛府东侧的舒耘院,其余更精细些的安排交给张管家,洛桑很快离开。
殷傅远看着少女窈窕的背影走出很远,方收回视线。
“不过一个女娃娃,我洛家扬城一脉以后怎能交给她,洛允修糊涂。”洛笠冷笑。
“族老是洛府的客人,您好生歇息,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告诉下人,我们洛府素来待客有礼。”张管家皮笑肉不笑,意思是你只是客人,管不到主人家的事。
洛笠恶狠狠瞪他一眼,却没发脾气,“我这把年纪了,最知世上事瞬息万变。”
殷傅远越过洛笠与张管家的你来我往走向正屋,那番口角于他实在是过于乏味的事。
洛南卿斜倚门框摇着折扇,廊前阴影落处,风流疏冷。在殷傅远经过时,他偏首,“四公子可是喜爱我那堂妹?”
殷傅远不置可否,洛南卿观他脸色,进一步试探道:“既如此,洛家的财富便无需我费心了,等堂妹成了公子的人,一切便如探囊取物。”
……
洛桑去了庭深院,步子又急又快,宁月都需要小跑着。
庭深院木门半掩,轻微晃动,仿佛刚刚有人归来。
洛桑径直走进去,经过木门时将另一边也推开,木门咔啦一声划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宁月不禁缩了缩脖子。
洛桑的怒火在看见庭院中赤足往里走的单薄身影时愈发高涨。
脚踝苍白、瘦削,踝骨小巧,青色的脉络分布在过于白的肌肤上,像是天地为这独一的精致人所绘的花纹,沾染的点点污泥,也只更显那冷白双足。
“殷怀霜,你站住。”
眼见人走到廊檐下,洛桑方开口。
声音平静无波,是因风雨欲来。
单薄的身影停住,回身隔着遥遥雨幕,与青纸伞下的洛桑对视。
少女眼眸晶亮,因满腔怒火,脸颊微微鼓起,是因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
木槿花丛中,他在她气急败坏的呼喊中离开时,余光里,她也是这般神情。
殷怀霜冷寂的眼底,缓缓、缓缓浮现上薄冷的笑意,却也为不似人间人的孤绝人影添上些活气。
某一刻,洛桑大步上前,殷怀霜偏头,好奇地看着她。
洛桑按着他的肩,在他墨黑瞳仁的注视下,毫不费力地将他推进屋内,按坐到坐榻上,紧紧盯着他。
走到门口的环英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撒到手背,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宁月朝她使了个眼色,回身将门关上,未曾看见环英奇怪的目光。
…
“你发什么疯?”
洛桑的手仍按着殷怀霜的肩,像是怕他跑了。
“身体好了么?就到处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