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为你是猫儿,调皮捣乱,哪都能钻,还赤足踩在雨地里。”
洛桑要气疯了,简直想将面前的人吊起来打一顿。
“手拿开,离我远一点。”
回应洛桑的只有这么冷冷淡淡的一句话。
殷怀霜面无表情,微垂着目,长长的眼睫甚至透出些厌烦。
洛桑一时一口气被堵住,仿佛用力打在棉花上,越用力越憋屈。
洛桑突然就不明白,要糟蹋自己身体的人又不是她,她气个什么劲。
自己都不懂得珍惜自己的人,他人着急又有何用,又有什么可着急的。
在殷怀霜冷漠的态度下,只显得她的愤怒十分可笑。
洛桑眼里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她收回手。
清甜的枣糕香不倏然远离,不再缠绕在鼻尖,殷怀霜终于恹恹抬目,双腿盘起懒懒靠在坐榻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膝盖。
只有这个姿势最为省力,他可以慢慢等身前的少女发完脾气,虽然他并不是很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等。
殷怀霜按了按发疼的头,不愿再想,姑且认为是他懒得移动,也懒得在乎身上湿哒哒的衣衫。
即使,他曾经最难以忍受黏腻的外物贴着肌肤的感觉。
很快,殷怀霜困惑地发现,刚刚暴怒的少女竟然不生气了。
而且还在用一种刺探的、与其他人看他无异的目光打量他。像是掂量死物般,瞬间便抹去了他除身份地位财富以外的价值。
殷怀霜眉间出现一条褶皱。
这似乎比对他发脾气要严重许多。
直觉作祟,感到不安,来自心地底骤然的空茫,使他唤出声。
“洛桑。”
较洛桑即将脱口的“我不管你了。”只快一步。洛桑抿唇,冷声,“做什么?”
“……”
殷怀霜按了按眉心,瞥到一旁的天青色烟罗茶具,手可疑地抬了抬。
洛桑看见了,瞪他。
殷怀霜缩回手指,勉力坐正些,他可以装做一个无害的正常人,却不知如何让生气的人不生气。
思考一瞬,殷怀霜琢磨着往日身边小太监的模样——
偷偷瞅洛桑,露出一个讨饶的、机灵的,又特意做乖巧闭嘴状的笑。
洛桑后退一步,反而更加警惕。
殷怀霜脑内某根经络轻轻一跳,脱口而出,“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迟钝思考着,他换了个更贴切的词,“心疼我。”
“?”
“所以你生气。”
对,没错,就是这样。
殷怀霜恢复他在朝堂上的理直气壮,颐气指使,如果不去看他微垂眼睫下眼眸里闪烁的光。
洛桑终于明白了。
他也听到了洛南卿的话。
“那说的是猫儿,不是你。”即使现在不怎么想和眼前人说话,他好看的模样似乎也变得黯淡了,洛桑仍要为猫儿正名。
“你刚还说我是猫儿。”殷怀霜不依不饶,带着懒气的辩驳。
“听不出来那是嘲讽么?”
殷怀霜张了张唇。
洛桑心里的火又开始冒出头,凶狠地瞪着眼前人,眼眸蒙上氤氲的光。
安静片刻,眼前人倏忽一声轻笑。
殷怀霜手指撑着线条凌厉的下颔,无意识磨挲着,惫懒地像是在水里滚过一圈,懒洋洋晒太阳舔毛毛的猫咪。
他颔首,声音温吞,“行,嘲讽。”
洛桑恍惚有种,其实是他在包容她闹脾气的感觉。洛桑深吸口气,将这个无厘头的想法拍出脑袋,指责道:“你无理取闹。”
殷怀霜又是心平气和的一声,“行,我无理取闹。”
“……你还说错了话。”
殷怀霜从喉间发出气音,示意她说。
“你哪是猫儿,我分明是快把你当儿子养了。”
殷怀霜撑着下颔的手往旁侧一滑,有片刻凝滞,方重新按上下颔,好脾气的假象被撕碎。
殷怀霜微微眯眼,慢声,“你说什么?”
这句话,就类似于,你若是再说一次,就会有极其严重的后果。
殷怀霜阴沉的面上明晃晃写着威胁。
洛桑眨了一下眼,可是她心里憋着一股气,不发出去不行的那种。
“我说,我明明是在把你当儿子养。你瞧,我关心你身体,遣大夫为你看病,要注意你有没有饿着自己,还要在你跑出去淋雨后把你找回来。不仅如此,我还要教训你让你不敢再有下次!”
洛桑一口气说完,在殷怀霜的愣怔里,抬手打上他搭在膝上的手。
随着清脆的、响亮的啪的一声,洛桑不气了。
冷白的手背浮上清晰的红印子,过于细瘦,其上脉络明晰的青筋凸起甚至像是肿起。殷怀霜垂首看了许久,直至痛感消去,他终于反应过来。
他被人打了。
他真的!被人打了。
真的竟然有人敢打他。
她完了。
殷怀霜面沉如水,再抬首,眼前哪里还有少女的身影。
“砰——”
天青色烟罗茶具到底没能逃过碎裂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