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妘在凤仪宫待了有半月,莲茵公主受学的地方在西侧的凝香堂中,宋淮时常会将呈文带入堂中撰写。
她虽识得了些字,可却认不齐全,也只是暗暗瞥几眼。
无意中撞见宋淮的眼神后,忙匆匆将秀眸转向了自己的宣纸上。
堂外阴雨连天,莲茵早已爬在矮几上打起了盹儿。
宋淮走下阶来,蓦地从身后握住了甄妘手中的笔,“这个字,此处是日,而非口。”说着他抓着甄妘的手按着字的笔序徐徐绘了下去。
“前几日给你的书,你可读完了?”他松开手后,淡淡的问道。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良师。
甄妘被他问得怔住了神,迟疑着回道:“略看了两页……”她正要说还有些许瞧不懂的地方,蓦地想起,她怎么就被他的话引着去了。
“若是有瞧不懂的,便拿来凝香堂罢。”宋淮说罢,便收好了案上的奏章呈文,出了堂。
甄妘手执着狼毫,眸子凝在了他方才落笔的字上。
“走了?”莲茵倏然坐起了身子,向外瞧了一眼而后笑盈盈的对甄妘道:“可苦了妘姐姐了,见我睡了,他便教导起你了。”
甄妘扯了扯嘴角,缓缓的合上了书,转头道:“殿下,你可认识地契的模样?”
莲茵摇摇首,忽而眸光一闪,“我虽不识得,嬷嬷们却识得,她们呀,有好些呢。”
她一面笑着,一面将甄妘拉起了。
*
翌日
莲茵公主拿了一摞地契正走进来,见凝香堂外的宫人纷纷赶上往外走。
“你们要往哪儿去啊?”莲茵手插着细腰,尾音微微上扬,稚嫩的语气中带着威胁的味道。
几个侍女瞧着小殿下发了怒,忙躬着身子行礼后推搡着退下了。
甄妘笑着将莲茵扶了进来:“谁惹着殿下了?”
莲茵的小脸即刻皱了起来,努着嘴,好半晌才道:“听说靖安侯夫人病了,宋家哥哥在父皇的勤政殿外跪着求医呢,她们还巴巴得赶过去要瞧热闹。”
甄妘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了,人怔在了原处,连莲茵唤了几声都未曾听见。
“还不坐下。”
直至宋淮进了堂,走至她身前敲了敲她的书案,方回过了神。
一堂课上,她都心不在焉着。
“砰——”得一声,一个书本子撂到了甄妘眼前,接下来,便听见宋淮冷冷的声音道:“去外头跪着。”
虽说甄妘乃公主近身女官,一个从三品的廷尉是不能罚的。但因着他是公主之师,便有这个权利。
莲茵虽想护着甄妘,无奈很少见宋大人这样发脾气,便也不敢开口。
屋檐上的雨珠子一滴滴直往下坠着,丝毫没有要停的意思。甄妘跪在檐下,缓缓的伸了一只手出去,一片湿冷。
她将手微微攥起了,若淋上这么一日……
宋淮每日下了值,会在凝香堂待上一个时辰来教习莲茵,这日因廷狱司的人来报有急事,宋淮便提前离去了。
临走时,淡漠的望了一眼甄妘:“下次再犯,可不止罚跪这么简单。”
“不去勤政殿一趟?”甄妘艰难的起了身子,身后却传来清亮的女声。
南城长公主淡淡笑着,朝这厢走来。
甄妘唇深抿着,只福身行了礼。
南城短短的叹了一口气:“当真是辜负了本宫的心思,还从廷狱司寻了人来。”
宋景溪年幼在宫中作太子伴读时,正与她在一处,虽说是姑姑,她只长了他们不到十岁。
前些日子亦从靖安侯夫人那里听得了些他们的事,她平生最见不得有情人分离了。
侧眸瞥了一眼甄妘,见她仍强作无事的模样,只冷笑了一声,便走进了凝香堂。
“莲茵,让姑姑瞧瞧你的功课。”
“……”莲茵忙捂住书本子,连连摇首。
*
凤仪宫是个两进的宫殿,除了皇贵妃的主殿,还有东西两偏殿。莲茵受学的凝香堂便在西殿中。
甄妘与莲茵公主同住在东殿中,她虽为莲茵公主的侍读女官,位同宫内掌事姑姑。但并不需伺候公主起居,连住所亦是单有的。
屋内的烛火随着从窗户吹进的风不住的摇曳着,她着一身亵衣,坐在桌前。
已至夜半,她仍难眠。
即便阖着窗,外头那淅淅沥沥的雨声,仍是要钻进她耳中一般。
这雨,大约是一整夜都不会停了。
勤政殿的雨,似乎下的更大,更无情些。
宋景溪穿着从未穿过的紫色朝服,头顶银冠,身子直挺的跪在雨中。雨水自那银冠上,划过他的剑眉滴落在他长长的眼睫上。
甄妘远远的站在勤政殿后方的廊下,手中拿着一柄油纸伞,她的视线凝在那挺立的背影上,眸光晦暗不明。
晚间,她才从宫中侍女的口中得知,靖安侯在观中炼制丹药时,不慎丹炉炸毁死伤了几人。惹得皇帝大怒,靖安侯程夫人亦着了慌犯了旧疾。
程氏的病,因着皇帝对靖安侯的看重,一直是传着宫中太医去瞧的。这回,皇帝发了雷霆,虽未下明旨不许探视,可宫中人皆是见风使舵的,如今也没人前去靖安侯府了。